,他与母亲只是想着尽快离开那个地方,尽快离开那个家,所以在大雪停之前,他们便启程了。
漫天的雪片密密麻麻地落着,风尖锐地咆哮,拂在脸上像是刀割。
去往皇城的旅途很漫长,他们馀的银钱很快便用完,最後的一座山,他们必须徒步跨过。一路上,母亲牵着他的手跋涉,却走得越来越慢,越来越辛苦。
离皇城不过几里路的山,母亲倒了。
那时,他还牵着母亲的手,母亲却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娘,您睡着了吗?」
男孩问,他的母亲没有答。
「娘,别睡啦。」
「娘,快起来吧。」
「娘,再不起来,大雪就要追上我们啦。」
「娘,走吧,走吧,再走一,就在前啦。」
就在前啦,就在前啦,可是,母亲已经走不动了。
他站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雪越来越大了,他心一横,将母亲边的雪堆刨了刨,自己钻到母亲,拉着她的两条胳膊,一拖一步地向前。
母亲的很沉,男孩太过矮小,本拖不动,走两步就跌倒了,但很快又拼命地站了起来。不过短短的一段距离,却像是数百里那麽长,男孩觉自己已经走了几个时辰,前方的路却完全没有缩短,天也开始变黑了。
「娘,您别担心,就要到啦。」
他像是给自己打气,自言自语起来。
「您瞧,大门就在前面了,我们很快就能得救了。」
「得救之後,我们便不用再害怕啦。那些伤害我们的人,那些欺负我们的人,很快就会消失了。」
「到时候,我要给娘披上最好看的衣裳,坐最豪华的轿,把您打扮得漂漂亮亮,气气派派的,再也没人会瞧不起您,您也不必总是低着走路了。」
「然後,等天气变,隆冬过去,我们再一起厨吧,一起娘喜的料理,一起去看元宵的灯火吧。」
「这一次,我想跟娘一起放灯。」
「娘,您听到了吗?」
除了风声猎猎,没有人回应他。
大雪好像慢慢带走了他的力气,男孩的手脚开始麻木,跌了几次之後,渐渐站不起来了。
一一,雪花覆盖住他与母亲的,逐渐吞噬了所有声音,他听不见自己的心。
——或许,自己就要死了吧。
男孩不觉地想。
他记起了一场丧礼。
明明是丧礼,除了自己之外,却没有人到悲伤。
他看着棺木葬的时候,众人在他的後唱着赞颂的诗。
赞的是天降生。
颂的是救世主光临。
是呀,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不会忘记母亲的死,不会忘记那首歌。
那首当母亲被埋土中,人们庆祝着太生辰所唱着的歌。
那首母亲在痛苦的时候,觉得就要持不去的时候,总是唱的歌。
他躺在雪地里,蠕动着冻僵的嘴唇,轻轻地哼他所熟悉的那个旋律。
接着,男孩猛然拉回自己的意识,往四肢注力量,重新站了起来。
披着寒风,迎着暴雪,他又一次迈开步伐。
即便世界抛弃了他们,即便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戚容还是扛起了母亲的,一边在寒天冻地之中歌唱,一边向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前行。
长河自渡,茕月弯弯。
所来何?在山之南。
南山南山,青乌关关。
此生离岸,复何返。
复何返?
复何返?
无所得终,无所是瞻。
斯人已逝,哀乎嗟叹。
※※※
雪了。
这是今年的初雪,雪花一片片轻柔地飘,落到他的脸颊上,却没有化。那晶光闪闪的雪粉堆积起来,将他满面的血迹凝成了铁锈般的黑,成了一层灰白冷的霜,他而不可摧的铠甲。
他已经觉不到冷了。
仙乐的城墙耸巍然。
寂寥的黑暗中,戚容正站在那儿,以一种离奇而神秘的视角注视着自己。
他那早就废了的左,此刻正被一只长矛穿刺着,挂在城墙的悬上。
至於脚掌,则是在另外一支,就在左的旁边。
仔细看的话,仙乐国的整面城墙,正错错落落着许多支长矛,这些长矛无一例外地,都悬挂着某样事。
有些是他的手,有些是他的脚。
他鲜血斑斑的上半,他肚剖的半。
他的许多份,在夜风的拂,轻轻地左右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