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没说话,安静得像一棵柳树,甚至于连啜泣声也没有了,像是要空气里,当一个影。
“该吃饭了。”舅娘如此说。
再转,景元眶还红着,脸上的泪已是净了。
“好。”他轻声答应。
景元在家只待了三天。父母倒是不舍,但他执意要走,也没什么办法。舅舅这几年有些疯疯傻傻的,也不太认得人,景元每日去看他的时候,他只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他止不住地想丹恒。他还是觉得恍惚,四年不过是一眨的事,但是事已至此,无可奈何。
走的时候他提了个布包,没带什么多余的东西,倒是一轻。
舅娘告诉他丹恒没有坟,自然也没有祭奠的去。问他要不要去河边走走,他只摇了摇。
“不必去了。”他侧说。
他只在路回望了望,河边应当早就没了东西,连同那些柳树都给烧了个一二净,哪里还有剩的影。但他老觉得那里应该是有一棵树的,恍惚间看见柳树垂垂的枝条在空气里晃动,还刚刚发了芽,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他愈发沉默,到看不见房屋为止,没再说一句话。
景元,享年95岁,终未娶,因而遗交于学生代为理。
她是景元去世以前收的最后一个学生,近日正准备与未婚夫成婚,听闻恩师驾鹤西去,赶来为他吊唁。她与众学生一同收拾恩师的遗,从浩如烟海的书籍里翻了一本陈旧的笔记。
那笔记看上去被人翻过很多遍了,但是依旧完好,上面用蓝黑墨的钢笔写满了字迹。
她翻开第一页,上面只有一句话。
“我其实并不常想起他,只是如今,一般的回忆涌来,就要将我溺亡其中。”
她有些好奇,于是接着往翻,这似乎是一本日记,上面还有日期。
“过去的那么多年,我向来看不见他。我不停埋首于诸多工作之中,以为如此便可遗忘。而当我垂垂老矣,才发现这并不可能。”
我已经记不清他的脸了。
从十三岁第一次见面开始,到我离开家,记忆也逐渐模糊了。七十年了,我想,已经七十年了,我昨日去看那条河,发现那小河沟早就填平了,柳树也没了踪影,这我连他是在哪里去的也不知了。这世间也只有我记得他了,但也仅仅是记得。
他从哪里嫁过来的,过去什么样,有什么喜好,家里几人,我统统都不知。
我想了想,与他相见的日不过就那么短短一段时间,少得可怜。我拼命回忆每一天发生的事,拼命的想他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但是总是个模模糊糊的影,看不清楚。
我记得有天似乎是我拿了并不好吃的糕,或者只是他不喜,他便少有的皱着脸,居然有些孩气起来了。嘟嘟囔囔的,倒也不怪罪我,只是盯着那油布包,显得有些心疼。
“多可惜。”
他这么说。
我不理解,只以为他是觉得不好吃,扔了又可惜,才这么说,于是许诺他次定仔细顺着他的味挑。他却不说什么,只是侧往我上靠靠,我生怕他听见我心如擂鼓,难自抑,他却说不是如此。
现在想想,他受这个世界的机会屈指可数,要扔掉这东西,即使无用,他也觉得可惜。
只有些零零碎碎的片段,拼凑在一起,我自然知这不是真实的他,连十分之一也没有,这只是我的回忆的一角。
我昨日竟梦见他了。
这倒是难得,他向来是不愿我的梦的。我迷迷糊糊,在梦里睁,看见他正坐在学校的长椅上,手里握着本书。光影从他上垂来,摇摇晃晃,令我莫名想起些垂柳来。
这地方我记得那些孩常常来逛,为此我平日都避着这边走,怕惊扰了他们的雅兴。
他却坐在这里,是的,倘若照他的年纪,确实是应当坐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