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自己还不想走,又确实见到天晚了,生怕晚了回去怕是要挨骂,于是一步三回地从他那小院走了去。临走时回,丹恒还倚在门框上。他突然想到,从那个角度,看过去应该是河岸,种了一排柳树,摇摇晃晃,倒是好看。
只是自打那以后,爹娘就明令禁止他去找丹恒。他想不通,这禁令倒也拦不住他,于是他还是隔三岔五去寻丹恒,那吃都舍不得吃,统统给丹恒留着。
他注意到丹恒的上有不少淤青,有时候还有渗血的伤。他问丹恒痛不痛,丹恒永远只是摇摇,便把话题岔开来了。就这么过了一年,丹恒倒是也熟悉了他的来去,跟他相也更是自在,话语和笑容也多了些。
他便知丹恒其实读了很多书。他天生聪慧得紧,不比他差,颇有些过目不忘的本事。只是没上过私塾,向来只是自己偷偷取了兄弟的书本看,还得避着父母。于是他便允诺丹恒,倘若有机会,定给他带些书本来,消遣消遣的好。
他似乎还是那个十三岁的他,却又有些不一样了。家里人都夸他明白了不少事理,年纪小竟然也有了些大人的风范了,一举一动也更稳重了些。私塾先生也夸他明慧,说他不日就要师,劝着他爹娘赶紧送他这小城去,给他寻个好先生教他,往后能送洋去最好,以他的聪慧,这些完全不在话。家里人倒也听去了,于是便开始张罗,不两三年,他是定要离开此的,每每想到此,他心中就一堵,横竖便不去想。
于是这么过着也便过了一年。那日他生辰,家里请了舅舅一家过来,他满心喜,以为丹恒也必然要来,却没看见他,失落之余也有些惊异,无论如何,丹恒也万万没有不来的理。
因为是寿星,他便也破例与长辈们坐了一桌。舅舅似乎觉着他年纪小,也懂不得什么人事,说话也不避着他。
“不的玩意...”喝了几酒,男人皱着眉抹了抹嘴,“有什么用?你说说,花了这么多大洋...什么用都没有!”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忽略了舅娘不悦的皱眉,“该打...不打不长记!要不然那时候落了红...哼...”
景元听在心里,颇有些坐立不安。丹恒,他止不住地想,丹恒在哪里?
他想见丹恒。恨不得立刻就跑到丹恒的房门去,敲打他的房门,缠着他给自己读诗听,又摸着他手腕上的伤,给他轻轻的,而不是在这里――在这个地方。
“你别太大狠手...”母亲闻言皱了皱眉,“别打什么好歹来。”
“鞭的,能有什么好歹?”舅舅不以为意,耸了耸肩。景元闻言却心凉了半截,手里不由自主地紧了酒杯。
见景元脸不好,他不甚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小,你不懂。”说罢涩地笑了几声,声音就像坏掉的风箱。
“我吃饱了。”他转,起要往房里走。母亲唤他要多陪人说几句话,他也没有回。
再往后,一连几个月,他都没去找过丹恒。
他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他想去见他,又像是怕见到他伤痕累累爬不起来的样。但是又止不住的日思夜想,以至于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那人会时不时地从脑海里来,明朗又鲜活地站在他的记忆里。
于是他甚至于有些怨恨丹恒了。像一扎在他心里的针,动不动就扎得他难受,不上气来。这没有来由的怨恨半不见好,只是随着他长久的不见他,而变得越发的剧烈。
他那日只是闲来无事,就想要门闲逛。今日有些风紧,他裹住了衣服,缓缓顺而行。天阴沉沉的,像一张漠然冰凉的面庞,从上空注视着他的行踪。
他叹了气,只往前走。如此算来,他十五岁的生辰日也近在前,怕不是过不了几日,爹娘又要与他提留洋的事,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只是心里不安,堵得慌。
顺而走原本就是去舅舅家的路,只是他学业诸事也繁杂,良久未去,立在河边上看了几。忽然惊觉,这里似乎是他第一次单独见到丹恒的地方。他脑海里浮现那张冷冷清清的脸,心一阵钝痛,茫茫然地举目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