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咽的苦最后像毒瘤一样长在他的心脏上,把他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我爸后来找到达达利亚,问他当初为什么不听话。
他跪在地上,从仰视我爸,觉他好像安山寺那座佛像。
他知觉自己不长的人生里有很多次这样仰人鼻息的场景,每一次都让他恨之骨,不过现在面对我爸,他反倒平静来。达达利亚不信佛,也没有拜过佛,但他抓住我爸的脚,第一次虔诚地剖开自己。
他说他想要钱。
我爸给了他一巴掌。
那一巴掌给得很重,大概我爸也没想到他躲都没有躲,生生挨着。
达达利亚的嘴角破了,尝到混合的雨腥味与铁锈味,他仰起看我爸,咬着嘴唇突然笑来。
我爸到一阵绝望。
他问达达利亚有没有补救的办法,还差多少钱。对方突然不说话了,后知后觉恐慌起来,张开的嘴又闭上,像是吞空气中的沉默。
我爸几乎被他气笑:你现在还有什么可瞒我的?
我算过。达达利亚不敢看他。卖了化工厂才差不……他说不去了,把手松开,撑着泥地面淌冷汗。
半天没有动静。达达利亚抬起看我爸,我爸几乎失了力气,他半跪来抓住达达利亚的衣领,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你知不知你叔为了这个化工……”他的声音哽住了,低像要哭,但还是没有哭。
达达利亚垂看他,突然觉得他可怜:你别我了。
我爸缓一会儿,压脸上的表,给达达利亚整理皱的衣领,然后把他鬓角的碎发轻轻捋到耳后。他走之前拍了拍达达利亚的脸,轻声嘱咐一句:
“记得时吃药。”
31.
2019年年底,在我爸理完那些事不久,达达利亚在家里突发心脏病,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
潘塔罗涅给我爸打电话,我爸简简单单答应,说理完工厂的事再来。他挂了电话还想说什么,但是不忍指责我爸,只能埋怨命运,说它对我爸实在不公平。
潘塔罗涅陪我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等,半个多小时后我爸才来。
他穿得面,好像刚开完会,手里还提着一只黑公文包。潘塔罗涅走上去小声问他什么,我爸摇了摇,在他走时又抓住他,把包交给我,跟着潘塔罗涅走了。
后来潘塔罗涅告诉我,我爸没有看达达利亚的脸,只是掀开白布一角,从他发青的手腕上取一截红绳。
“你爸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潘塔罗涅说,“所以他谁都救不了。”
32.
后来?后来都是近几年的事。
达达利亚死后,上面换了领导,加大了响应文明城市号召的力度,推新的污染排放标准。很多工厂因为没有达到指标被迫关停,只得到一笔不多的赔偿费,其中就包括我家的化工厂。
那一两年很多人岗,纷纷涌安城去外地打工,小城市里空了不少。我爸找个闲职在家办公,我就去一家私企当个小职员,每天表格之类的。
生活也算勉过得去吧,这时才觉到在过日。倒是之前的二十年,反像活在梦里,没一儿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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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才记了半张纸?”张正扫了一记录,把保温杯放在桌上,手指旁边警察手里的记录纸,“……说的这些跟之前报来的没什么区别。我们是想了解一你家化工厂的那些事,这涉及不少几年前的案,麻烦你合一。”
胡桃看着他:“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大概就是这样的况。”
“你是家里领养的孩吧,”张正坐来,看着她,“你们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方便透一吗?我看你这里一没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