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生剜去一块。那里是他此生永不想碰的、埋藏在心底最深的不甘和悔恨。
在他很小的时候,祁凤阁问他,为何山一个月就想回来?
他答,“我想要和师尊和师兄弟们,大家每天开开心心、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可是祁凤阁死后,郁蔼暗害了他,谭元背叛了他,长老们趋名逐利各自为政,师弟师妹和晚辈弟还仰仗着他的保护。
他要在这乱世守护群狼环伺的玄都山,却没有一个人能同他分担这重担;他不是大罗神仙,也会有疲力竭、卵石不敌的时候。
可他没有想到,真的到了这么一天,却是那个自私薄的人站在他前,为他遮风挡雨。
沈峤曾经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与玄都山相提并论。
可若是如今玄都山的平和安稳,要用晏无师的命来换呢?
一个声音在他心里说,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他一直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单纯定的谢陵,善解人意的阿晏,都只是晏无师的一缕幽魂。他徒劳地把那人上至真至善的一面与他割离开来,仿佛这样就可以确定,自己本就不可能钟于真正的晏无师。
可是他心里明明知,在心破绽痊愈之后,那些人格从未消失,而是永远成了晏无师的一分。若非如此,也不会在二人均受伤之际将最后一颗玉苁蓉喂给他,不会在合宗诸人围杀时独自引开桑景行了。
那人正如谢陵一般依恋他,同阿晏一般重他。或许从更早的时候起,那人的心里就有了他,否则又怎会生谢陵、阿晏这样的人格?近千日的朝夕相、耳鬓厮磨,那人早就与他一样深陷其中。只是与他一样不肯承认罢了。
尽晏无师找了许多借,说挑战狐鹿估只是为了争天第一,是他随心所、兴之所至的快意人生。但沈峤心里明白,他本不需要刚恢复伤势就去九死一生地拼命。他所的一切,说到底只是为了护着自己。
他从玉生烟那里听说,那人在决战之前就叫人去抚宁县的所有赌场押了“两败俱伤”的结局,后来果不其然赢了五万余两。
沈峤坐在床上,哭着哭着就笑了来,晏无师啊晏无师,你算无遗策,你了不起,你早知会是这个结局。
可他怎么舍得将自己、将他们的骨肉就此抛?
他想到那飘着五丝绦的集市,想到别庄里落满地的青梅。
他明明也想一生一世地陪在自己旁,如同人世间一对最普通的恋人,在熙熙攘攘的集市给他买一个定的香,住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给他酿一年的梅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