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上次来此落脚的时候是元月当中,飞雪连天,凌寒刺骨。当时朝南的正房被晏无师给占了,吴伯便把贵客安置在西厢房。沈峤是个念旧的人,这次也依然歇在这里。但是夏天天气和冬天反了过来,这屋被午后阳光照得洋洋的,即使晚间亦还有些燥。沈峤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睡。
晏无师在吐谷浑王城被五大手围攻后,二人又被陈恭威胁深大漠深的婼羌寻宝。几经波折终于脱险后,二人一路相依为命从西向东逃难至此,来到渭州谢府住,度过了二人生命中难得的一段平静时光。
渭州与凉州同为西域重镇。秦昭襄王年间,在陇山以西之地设陇西郡,并在此修建长城,以御外敌;秦始皇年间,大将军蒙恬率军三十万北伐匈,行至此,修缮了昭襄王时期的秦长城,至此,秦、赵、燕的长城连为一,此为“万里长城”最西端;汉武帝年间,张骞使西域,从长安发,溯渭而上,越陇山此地,过黄河,青海,越祁连山河西走廊;北魏年间,又以“渭之源”置渭州,并一直沿用至今。[3]
却说怀胎四月以来,沈峤的孕吐症状越来越轻,但他此时却有了另一桩苦恼。之前端午那几日开始,他便每天觉得又又腻,那时只当是穿不惯布衣裳所致。后来得知自己有孕,又看了些医书,方才知晓这是极自然
如此安排好手中事宜,沈峤便动启程去往渭州。
上一次来渭州时正是隆冬,此番却是盛夏。渭州地北地,气候比起南边的玄都山来要少一些炎。沈峤躺在院中的凉椅上,仰看着星空,只见夜凉如,玉钩遥挂,冷风清庭,萤四散。想到星桥鹊架,相逢一醉,纵使别多少,有人到底能在年年今日相会。而自己同那人的缘份却如彩云易散,皓月难圆。
需要多些餐饭,对胎儿有益;并叮嘱了一些日常要注意的事项,比如不可吃薏仁、红花等;禁饮酒;平时不可提重、蹲等动作云云。
他摇苦笑,起回房去睡。
此此景,教他心中不禁生几分离愁别恨,又想起许多从前的事来。那时晏无师重伤,尤其一到了晚上病反复,几个人格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闹,特别是谢陵到了晚上不肯好好睡觉,导致他白天总是神不济,让这段时光显得既好笑又温馨。
沈峤又给长安的边沿梅传了一封信,说自己有事要去渭州谢府借住半年,亦可顺便在边境打探黑衣人的消息;若浣月宗有危难,可求助于玄都观袁瑛或者联系自己。
到达渭州这日正是七月七的清晨。他凭记忆走到谢府门,门锁上斑驳的铁锈暗示着主人已经离去日久,沈峤用双手轻轻一拉,那锁就应声掉来。
这是一座三的院[4],沈峤走过垂花门,看到院里被打碎的青石板以及廊上被撞击的痕迹都宛如昨日,大约是那日雪庭禅师带人袭击之后,吴伯便知此已经暴,当即弃宅离开。沈峤在宅中里转了一圈,除了打斗中略微损坏的院,其余品的状态一应完好,甚至柜里还能找到晏无师和他自己的几套净成衣。想来此地住着许多来往商人,屋宅空置也是司空见惯,加上治安良好,是以吴伯离开之后并未有人造访。他本想自己随便收拾一算了,又想起袁紫霄让自己别重活,索去街上雇了两个短工来清理了院,换过石板,重新漆了廊,去了花园中疯长的杂草,扫掉家上一层薄灰,短短一个午就把这院收拾得敞亮了起来。玉阶彤庭,明窗净几,看的人心也不由得轻快几分。
沈峤从院中望向正房,仿佛一闭上,就能看见那人披着一白袍,神恹恹地将手肘撑着罗汉床中间的茶桌上,脑袋一一地打着瞌睡的样。沈峤不得不承认,晏无师的俊是极难抵抗的:站立时如列松积石,行走如泠然御风,即便是这困得东倒西歪的样,也能令他生一种“傀俄如玉山之将崩”[5]的叹。晏无师曾经打趣说,若是谢陵和阿晏换上吴伯那张老脸,自己还会不会对他们和颜悦?想想过了这么久,竟还是对那人的一颦一笑记忆犹新,莫非自己当真喜的就是他那张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