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双肩伏地,似是不可置信地颤了颤,呜咽声:“婢罪臣之后,微贱已极,怎能当圣恩垂至此……婢……”
掌刑嬷嬷暂且停手,翻两册,扬声念:“尚功局司织司使女姜悬黎。”
侍笑得像泡了的老菊,“娘何必妄自菲薄,姜家虽辜负了朝廷,朝廷却不能失信于天,这也是圣人的意思。”
“兹尔恒州姜氏……”
别的小娘还在恒州这一亩三分地里蝇营狗苟,姜悬黎却散尽积蓄,四求人把自己推到了天使者面前。
姜氏女眉灼然如桃花。
与众人不同,她是成德节度使姜懋德与一个胡人女所生,在家中不受,吃穿用度还比不上得脸的婢女。
果然不凡,徐正暗暗赞叹,难怪姜氏举族籍没,这个没过门的儿妇还能被圣人记着。
萧王是谢贵妃养大的,皇帝幼,想必不会让一个罪臣之女占正妃的名分。但若要显得朝廷仁义守约,就得是个有名分、有品级的贵妾。
姜家四个嫡女,一个在京途中自缢,芦席一裹便被草草埋葬。一个没掖庭还想给夫家传信,被打了四十大杖,当晚就撑不住去了。另一个自小弱,目睹阿姊受刑吓得大病一场,如今还在病榻上半死不活地挨着日。最小的那个尚未阁,城破当天被乱兵掳走,至今不知所踪。
小脸埋在双臂间,哭声闷闷地传上来,老嬷嬷方才还心烦意乱,此时听着她低声啜泣,只觉心都揪成一团。
“……可册为正七品良人。制书如右,符到奉行。”
女们顾忌着在正司不敢放肆,却忍不住纷纷往人群后方望去。目光怜悯有之,诧异有之,幸灾乐祸者也为数不少,都以为这容貌最冶丽、段也最窈窕的姜娘要被剥裙,先替众人尝一尝那竹大板的滋味。
那侍唤了声“姜娘”,眉开笑,:“娘虽是姜懋德之女,六礼却已行到纳征,该是夫家人了。婢奉贵妃之命,来接姜娘待嫁,娘请吧。”
生母早逝,嫡母整日吃斋念佛不问俗事,生父又全然不把她放在里。旁人都笑她空长一副好,最大的造化就是嫡姊妹的陪嫁媵妾了。
“圣人”二字一,院里霎时寂静。姜氏着两汪清泪抬起,见他慢条斯理地自袖中掏一卷黄帛。
圣天兵锋所指,幽州、魏博节度使纷纷伏诛,姜懋德也曾上书乞降,并献一女侍奉掖。天宽厚仁德,当即将其女许皇七萧王为妃,遣使备六礼迎娶。谁料婚礼未成,成德军便降而复叛。
姜悬黎款款行到阶前,合手齐眉屈膝拜,称万福,行时如风芙蕖,莲步苒苒,拜时似雁啄芦花,自在风。
余光瞥见那侍的御前服,她心中暗暗舒了气――这个机会总算是没有浪费。
姜悬黎以袖掩,泪如雨。
那双继承自她的胡人生母、碧蓝郁如青金石的瞳里闪过一丝寒芒。
悬黎顺从地跪伏着,装成一副无辜怯懦的模样。她是婢生女,没有外家,与生父的关系也算不上十分亲密。抬举她既能彰显朝廷信义,又能安抚降将稳定人心,还全无后顾之忧,正是门一本万利的买卖。
如今河北三镇尘埃落定,朝廷也该有一个说法了。
悬黎彼时已行过纳征礼,律算是夫家人,不在株连之列。只是大厦一倾,谁还认她这个没过门的萧王妃,自然是一脑地锁拿了,扔掖庭里任人摆布。
视线中心的姜悬黎倒是安之若素。
只有她还好好地活在这里,甚至因为掖庭中日安稳还更见颜。旁人只她是侥幸,殊不知,生路都是自己挣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