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到孙家去吵，不能回方家去吵，不宜在路上吵，所以剑唇枪无用之地。无家可归有时简直是桩幸事。两亲家见过面，彼此请过客，往来拜访过，心里还交换过鄙视。谁也不满意谁，方家恨孙家简慢，孙家厌方家陈腐，双方背后都嫌对方不阔。□（辶＋豚）翁一天听太太批评亲家母，灵忽来，日记上添上了彩的一条，说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两家攀亲要叫“结为秦晋”：“夫秋之时，秦晋二国，世缔婚姻，而世寻戈。亲家相恶，于今为烈，号曰秦晋，亦固其宜。”写完了，得意非凡，只恨不能送给亲翁孙先生赏鉴。鸿渐跟柔嘉左右为难，受足了气，只好在彼此上气。鸿渐为太太而受气，同时也发现受了气而有个太太的方便。从前受了气只好闷在心里，不能随意发，谁都不能够像对太太那样痛快。父母兄弟不用说，朋友要绝交，用人要罢工，只有太太像荷史诗里风神的袋，受气的容量最大，离婚毕竟不容易。柔也发现对丈夫不必像对父母那样有顾忌。但她比鸿渐有涵养，每逢鸿渐动了真气，她就不再开。她仿佛跟鸿渐抢一条绳，尽力各拉一，绳迸直断的时候，她就凑上几步，这绳又松来。气上虽然以吵嘴为快，吵完了，他们都觉得疲乏和空虚，像戏散场和酒醒后的心理。回上海以前的吵架，随吵随好，宛如富人家的饭菜，不留过夜的。渐渐的吵架的余仇，要隔一天才会消释，甚至不了了之，没讲和就讲话。有一次斗以后，柔嘉半认真半开顽笑地说：“你发起脾气来就像野兽咬人，不但不讲理，并且没有份。你虽然是大儿，我看你父亲母亲并不怎么溺你，为什么这样使？”鸿渐抱愧地笑。他刚才相骂赢了，胜利使他宽大，不必还敬说：“丈人丈母重男轻女，并不宝贝你，可是你也够难服侍。”他到了孙家两次以后，就看来柔嘉从前声声“爸爸妈妈”，而孙先生孙太太对女儿的事淡漠得等于放任。孙先生是个恶意义的所谓好人――无用之人，在报馆当会计主任，毫无势力。孙太太老来得，孙家是三代单传，把儿的抚养作为宗教，打扮得他光衣，像个等容院里的理发匠或者外国菜馆里的侍者。他们供给女儿大学毕业，已经尽了责任，没心思再料理她的事。假如女婿阔得很，也许他们对柔嘉的兴趣会增加些。跟柔嘉亲密的是她的姑母，国留学生，一位叫人家小孩“你的Baby”，人家太太“你的Mrs”那种女留学生。这种姑母，柔嘉当然叫她Auntie.她年轻时过风，到现在不能忘记，对后起的女学生批判甚为严厉。柔嘉最喜听她的回忆，所以独蒙怜。孙先生夫妇很怕这位姑太太，家里的事大半要请她过问。她丈夫陆先生，一脸不可饶恕的得意之，好谈论时事。因为他两耳微聋，人家没气力跟他辩，他心里只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愈加不可理喻。夫妇俩同在一家大纱厂里任要职，先生是总工程师，太太是人事科科长。所以柔嘉也在人事科里找到位置。姑太太认为侄女儿错了人，对鸿渐的能力和资格坦白地瞧不起。鸿渐也每见她一次面，自卑心理就像战时价又涨一次。姑太太没有孩，养一条小哈巴狗，取名Bobby，视为命。那条狗见了鸿渐就咬；它女主人常说的话：“狗最灵，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