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谏臣。他要持正确的路,要阻止他们之间的仇恨和争斗坠落在现实里,走向无可挽回的悲剧,他便要抓住一切正当的机会,将自己变成这个能够维护正确理的人——有足够的力量,存在便是威慑——他早就明白这件事了,也并不是从那一天开始,才若有所悟,仓促地立了誓言。可是,他却为什么没有到呢?
他挥剑从乱军中杀了来,温的血迹涸在脸上的时候,就明白自己已经一败涂地。西北边关近三十年来,都没有过他这样失败无能的主帅,也未曾在一役之间造了这么多的伤亡。这当然是他的错。他穿过死气沉沉的营垒,死亡的哀徘徊不绝,在呜咽的北风中,迫自己支撑着躯壳走上前去,代表诸将,从宣旨的钦差手中接过申斥的圣旨,接受了朝廷对自己减爵削的判决。又站起来,面对着数不清的各异目光,或愤懑,或鄙夷,或嘲讽,或漠然,影影幢幢,忽明忽暗:“张立不遵将令,防务疏失,致使损兵折将,朝廷所罚一百军棍,由本帅代受。现在执行。”
面目皆变的哗然中,那位张姓的军中老将,一向憎恨于他,此刻在震惊中骤然起,怒而大喊:“不用你替!我自己的,自己扛着。砍了也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别人施恩卖好。”
“本帅在此三年,还未能让你心服听令,自然是本帅该代你受罚。”他竭力维持自己温和平静的姿态,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分辨前人脸上的神,是愤怒,惭愧,还是错愕,抑或是,已经悉了他收买人心的意图。
他状似从容地卸甲时,看着前火光照亮的刑床,也掠过一刹闪念,才疏德薄之人贪恋权位,原来可以如此丑陋。看懂将领们联合起来的反对之后,如果他不持,早早让贤,许多人便不会枉死。一杖打,换五六十条人命。天间,哪有比这还轻妄的交换。但是他更加无路可退。他不能退缩,也没有任何借说自己不到。虽然他已经失败了,却还要垂死挣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能被他抓在手中。
他一白衣,走上前去,走过执杖士兵边的时候,看见了他们脸上挂着的惊慌无措。他便温声说:“该怎样便怎样,不必徇。”可那也是他第一次领受到真正刑罚的痛楚,他刚刚被缚到刑床上,被一桶冷淋透衣的时候,还只要咽隐约的屈辱。而当军棍真的左右交替打来的时候,剧痛一杖一杖震透肉,血脉一块一块绽裂,他几乎要庆幸还有胁和膝上的两绳索,能绑住他让他动弹不得。他要施恩,也在赎罪,却更不能丢了作为将帅的姿态和骨气,在众目睽睽之让人看轻,便失去了令人服膺的资格。
唱数六十之后,便连这些念都快要丢掉了。他受完杖之后,才知峰上两大片血肉模糊,想必那时便已磨烂,一旦碰便痛不生。他避无可避,只盼着一杖能轻一,能换一个位置……可是他不能忘,不能放弃,也许他持来,就还有机会……他牙关紧咬的意志,渐渐抵不住疼痛。唇咬烂了,就拿垫在颌的手臂死死抵着牙齿,堵住自己几乎冲而的呻。或许真的像楚嫣说的那样,他动机不纯。或许还会到冤屈,到底有几分,是在真的为自己的罪行而忏悔?也许他不够诚心,便也换不来人心,得不到命运的垂青。可他不过一血肉之躯,熬到极限,也无法抵偿,他还要怎样,还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