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得人无法抬、呼艰难的重枷。
他后来的仕途,倘若说起来,称得上单调而乏味。他兢兢业业、夙夜在公,不敢有分毫懈怠,换来年末考评的一个甲等。三至五年的甲等,换来一级升迁。他就这样越走越远,天梯越登越,终于有一天,接到了刚刚掌握朝政的大司授意的圣旨,成了为朝廷总天事的尚书令。他自小背诵儒家的典籍,想要一个君与贤臣,便兜兜转转磕磕绊绊,半生倥偬,总也能算是成了一个君与贤臣——即便曾经有过小的过错,但终究都能悬崖勒,大节不亏——可是,或许他早已踏了一条错误的岔路,因此今时今日才会陡然惊觉,自己走在一条狭窄得难以容的独木桥上,桥群鬼哦,稍有不慎,便坠深渊万劫不复。——可是,他又是从哪一天起,哪一步起,走错了路呢?
走司隶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随行的仆人在大门外等得心焦,终于见到老爷背了一个发髻散乱的女人来,赶紧迎了过去。苏云让仆人掀起蓝布轿帘,自己背着柳梦上了轿:“去大司府边上的柳府。”
轿帘一放,轿里一团漆黑,连月光和星光都照不来。柳梦艰难地贴着梁侧坐来,她已经很小心了,手使劲地抓着摸索到的凳底,尽量稳住自己的,可还是了一的冷汗。轿稍稍一动,便会牵动裘衣破裂的伤,痛不可当。方才受刑的时候,她撕心裂肺地喊,扭动拼命地挣扎,没想过忍,也本忍不住。她一生过的都是千金小贵妇人的日,从未被人这般对待,抗不了这种剧痛。如今大难得脱,后背陷柔的帷幔,却掐着手指咬着嘴唇忍了起来,把多余的声音统统咽回肚里。因为苏云还坐在和自己一尺相隔的地方,一言不发,侧脸在黑暗中显格外凝重而压抑的轮廓。
在惨象环生的石牢里,苏云让重获自由的柳梦攀着自己的肩膀,把柔的重量都压在自己的脊背上,一路把她背了司隶府。而到了密闭的轿上,他却坐得离柳梦尽量远,尽她已经厚厚地穿回了冬天的衣裳,严丝合地掩去了鲜明的红与白。苏云靠着轿门一侧,把视线彻底从柳梦的上移开,投向布幔外模糊晦暗的黑夜。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无光的黑夜是最好的遮蔽,可以放任自己的烦恼和焦虑。眉深锁,也不必担心别人察觉。他不再像对付卫宁的时候那样有成竹,从容自若,因为他并不是真正无懈可击,毫无私心的君。正因问心有愧,才要盖弥彰。
所有莫名其妙地栽赃到他上的玄幻故事,金陵客也好,谋反诗也罢,并不令苏云担忧。他只恐惧一件事:于政治上预备后路的打算,他特意与手握西北兵权的大将军的心腹谋士楚嫣私结交,在寒暄的信件中有意无意地交换消息。自然,他一向忠厚诚实的形象,也博得了楚嫣的信任,她甚至将亡夫遗留的书稿,都托付给了这位尚书令保。在苏云而言,他并非有任何背叛大司的打算,至多只是为了应对未知的未来,给自己的政治生涯多添上一保险。甚至他也怀抱着三分问心无愧的理直气壮:时至今日大将军都是大司最重要的膀臂,共同退一条心的骨肉至亲。过去他从不曾过一有损于大司利益的事,将来也不会,只是他不可能一个全然闭目听的尚书令,对边关形势的生疏一定会影响他的判断和决策。但是在当风云未定的官场中,他不得不畏惧,这种事,一旦经由司隶府的加工,传到大司的耳朵里,恐怕就要变成他外交通,居心叵测的实证。或许阮诗也不能免俗,会忌惮文武重臣的交谊暗藏玄机,是为了将主君架空成一个花瓶一个幌——或许他在一众能臣中脱颖而,最终坐上了这个万人之上的位置,一大原因,便是他与大将军全无私交,不甚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