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了却一桩心事。既然来了京城,迟早能见到苏云。他并非不通理之人,就算自己没有接受他的建议,也并不会真正见怪。
家妇察言观,低探问:“夫人,可有什么事?”
柳梦接了过来,封上一行“蝶与亲启”,又有熟悉的印鉴,的确是苏云的亲笔。柳梦拿指甲划开胶封,取信纸:
“哎,您这是什么呀――”仆妇惊问。
掌柜见客人衣冠不俗,殷勤相待,带一行人上了二楼,房舍已由家妇订,甚是妥帖。木窗外,晚霞朱紫,走廊里,灯烛。柳梦将那封信移近红蜡,火苗顿起,旋即投烛台的火盆里。
柳梦不回答,开了个玩笑:“信中让我‘阅后即焚’,照办而已。”
柳梦莞尔一笑。自年轻时起,苏云便不大待见夏初的为人,私里常常拿这样一副规劝的吻,对自己说长短。没想到多年过去,二人同朝为官,矛盾却还未调和,苏云脾气更是一没改:只是一个教七岁小孩读书认字的先生而已,也要如临大敌――二十年前的种种旧事一霎时涌上心。她在远离故乡的地方深居简,诸事都不挂心。习习清风,朗朗明月,喧嚷错杂的消息从来不会传到她的耳畔,却仍然能在明镜里照见自己不算丽的容颜日渐老去。想来世事早已变幻,可从这些故人的书信里,却还总能窥见年少时光里熠熠生辉的片鳞。她丝毫不介意苏云发牢的听众,只是现今自己已经在京城,拿着这一封信到夏初家里去,何等失礼。若不慎被人发觉,自己闲云野鹤尚且无妨,他二人却同是官场中人,因此而再生龃龉,甚是不妥。她沉了片刻,回从车里摸自己常用的铜香炉,掀开盖,早已烟冷香销。她微一皱眉,揣着那封信了车。
晨渡洛,暮过熊耳。半月之后,一行人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京城。柳梦掀开轿帘,余霞满天,暮云沉醉,夕阳余晖涂满了重重楼厦的白红墙。前宽阔大街,却有一队队士兵往来,扯起几绳索拦了路,行人渐渐在绳索外聚集起来,议论纷纷。车夫见状,停了车,问柳梦示。
幸而左近便是一家客栈,无需费力找寻。家妇问明了掌柜,一切妥帖,便指挥众人卸车,清随行之,准备住。
不盼望着柳梦发迹。在京城住过的人抚今忆昔,留恋不已;未曾去过京城的人,听边人日复一日地回忆冠盖满京华的旧景,更是艳羡无方。倘若柳梦真的因此而得势,他们这些共度艰难的“老臣”,即便不愿作威作福,也能依仗主人家的权势挣一番产业,从此安居乐业,不在话。
“你不是跟你爹留在家里看房吗,怎么跑来了,什么事了?”家妇忙问。
光何速,一别又经八载。虽鸿雁衔书,江南寄梅,犹常愧简慢,负于深谊。近日忽闻太常以贤妹为西席,余深自忐忑,故唐突执笔,盼贤妹三思而后决。贤妹长居剡溪,托武陵,闲云之,白鹤之骨,昔不能为名僵利锁,今更非俗世樊笼中人。京畿乃建功之所,亦为是非之地。况今觅衣于鼎之家,又非昔时托庇堂可比。太常为人,有名而无实,长于风仪,短于实务,不可信重。昔已是也,今犹甚之,贤妹万不可拘于旧谊,受其巧言所惑。余俗务缠,久疏问候,或有不周,务请见谅,容后补过。倘一日有辋川之缘,定与贤妹东山访菊,持蟹把酒,余事详陈。千万千万,太常或有所请,贤妹辞谢为宜。云敬上。”
柳梦多年未曾往京城里来,虽然还记得路,可年深日久,两旁宅邸铺面,有些已换了模样,并不容易分辨,看了看天,说:“今日天太晚了,先找间客栈住,明日再去拜会。”
柳梦主意既定,并不踟蹰留恋,一概事务听任家妇指挥,自己只稍了些准备,给夏太常写了一封复信。她生潇洒,说走便走,一日之后即可动,只留一可靠的老仆人照看房舍,其余人雇了轿轻车,就启程了。
“蝶与贤妹如晤:
“是这样,也没什么事,”那个年轻仆人从怀中拿一封信,递给了柳梦,“您走了之后没两天,驿站就给家里送了一封加急信,好像还是之前那个苏大人寄来的。我跟爹商议了一,想着里面指不定有什么要紧的话,不能耽搁,脆跑来京城交给您。幸好,今天这么巧,就给碰上了。您瞧瞧,应该也没误事吧。”
众人忙碌的时候,忽然自远一溜小跑奔来一个年轻人,汗浃背,风尘仆仆:“主母,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