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应熊听顺治忽然转而以"朕"自称，知他对自己的圆意存不满，微有责备之意，更加不便回话，也只得循例答一句"皇上过奖"。然而顺治并不放松，又追紧一句："那么依你说，为君，最得意事又该是什么呢？"

顺治见他不响，又问："依你说来，为男人，一生中最得意的事，就是自己想的事；那么，这话反过来说，一个男人想什么事却不到或者不能，为命运所摆布，就该是最失败的吧？"

作模棱，倘若顺治另有机锋的话，好预留后路，容易转寰。只听顺治笑叹："想之事，还要得成功――说起来容易，可是谁能到呢？"

顺治笑罢了，忽然又问："那得陇望蜀的，固然是痴人；但那专心一志，抱定"除却巫山不是云"之念，却仍要随波逐的，又是什么人呢？"

吴应熊听着这笑声，无缘故地到一阵寒意，这少年天，心中仿佛有着无限的郁郁不得志，他想自己陪皇上读书多年，细想起来，顺治从小到大似乎也没有特别开心的时候。每每临朝问事，往往双眉紧蹙，殊无喜悦，他名为"顺治"，而天初立，想要顺利治理，谈何容易？但以今日态度看来，皇上所忧心的，好像又还不是天大事，倒像有什么隐忧难以启齿。然而为皇帝，享尽天荣华富贵，他的不如意事，又会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就更不容易回答，顺治借了吴应熊这句宜广宜狭的"君"一词来追问他，堪为请君瓮，若是回答升官发财之类，那么为"人君"，再升官想升到

这句话答得相当，皇上是"君"，这"君"二字既可以指天任何一个男人，亦可以专指皇上，那么皇上无论所要讨论的人是指他自己还是指天男人，这二字都可以当作答案，可圈可，无懈可击。顺治不禁笑了两声，："都说额驸才八斗，文采斐然，朕倒觉得若以文章论，也还罢了。倒是额驸的才对答，的确是玲珑八面，字字珠玑呀。"

"也不能这么说。"吴应熊益发不解顺治的心思，不敢把话说得太尽，只得，"其实这世上并没有真正满意或者满足的人，得陇望蜀本是人之本，不然，也没那么多寻仙问、求取不老药的痴人了。"

吴应熊一愣，回心细思，无论是为君为臣，若是想之事仅止于腹之，衣饰之华，那自然是容易得到；然而要是为臣的想位极人臣，少不得要讨为君的心，那便不能太得意忘形，而要多所顾虑；而为君的，若是想四海臣服，开疆扩土，可也少不得要焦首劳心、殚竭虑。如此想来，这世上，竟无可顺心如意之人。自己这句"想的事，得成功"也就等于一句废话，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话说至此，吴应熊已猜到顺治今天的话题旨在谈，然这一句"痴人"又岂可用在皇上上？当谨慎答："古人云："君择善而固执"，这固执之人，自然便是君了。"

"痴人，哈哈，痴人，说得好！"顺治仰天大笑，却笑得苍凉，笑得悲哀。

吴应熊心中微微一动，想起皇上曾说过的那位"神秘汉人小姑娘"，顺势答："无非"曾经沧海难为"，只因心中太过执著之故吧。"

顺治又笑着追问一句："那么这执著的，也是"痴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