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婉青:“你以为我假意应承又避而不见是害了她,害了赵家?任由她大呼伪书,妨碍宣室殿筹谋,不必待到昨日早已是深亡魂。本朝罪不及嫔妃,不过以她的,只怕自认忠孝,绝谏正是死得其所。”
“不错,已学了《礼》。”南婉青又问,“那你可知为何教你读书?”
桐儿大吃一惊:“为、为何?”
桐儿:“《左传》云:君以此始,必以此终。想来便是如此罢,因何得来的福分,终究也会因何夺去。可我、可我还是……”桐儿呼一气,认罪似的低了:“还是觉着她很可怜。”前递来一枚圆的大杏,通金黄,大如鸡,千挑万选的贡果,府局总亲送昭阳殿,开匣之时杏叶晨未晞。
宇文序意在东楚世家,还特地安排新科举领了告奸的功劳,一箭双雕,手段愈发狠辣。
“可怜?”南婉青饮半盏樱桃蔗浆,“颍川赵氏贵女,打娘胎来即受万千,锦衣玉、金银婢伺候着长大,祖父叔伯皆为当世名家,人人规训女无才便是德,她却可大张旗鼓太学读书。若是这也算可怜,那些爷娘拿来换一篓米、一驴的女人,该往哪说理去。”
桐儿答:“君为臣纲,父为纲。”
“哪一个理字?理的‘理’?礼义的‘礼’?”
“那我告诉你是什么理,”南婉青侧了,直直看她,“自秦以来,百代皆行秦制。所谓秦制,予之在君,夺之在君,贫之在君,富之在君。商君变法献国之术,寻究底便是‘与民争利’四字,因此有弱民、贫民、愚民之策。百姓贫困则任劳任怨,富裕则生安逸之心,不易役驱使,以重税徭役加之,贫民无私产而使国富;禁锢民智,民愚则易治,设籍过所限制交游,百姓一心种地不好学问,愚民务耕织而使国。如他一并抓了议政之民,不许说好,不许说坏,不许费心思量。”[1]
桐儿答:“明理知行?”
“自认忠孝?”桐儿察觉话中讥诮之意,不解,“可娘娘教我读书,为人臣者忠君,为人者孝顺……”南婉青伸手,半掌瓜倒瓷碟,声响窸窣。桐儿掏巾帕拭掌心碎屑,她随侍南婉青侧不再劳力苦活重活,两只小手养得白白,耳听南婉青问:“你可知何为忠,何为孝?”
“天非天人之天,天乃一人之天。天颁行政令岂容置喙,好坏中肯,皆非草民所能言语。”南婉青又抓一把瓜,“赵叔炜多年沉沦僚,伪造古书以炫名,打算遗臭万年也是青史留痕,不要脸更不要命的昏招。朝中不乏满腹经纶之才,岂会不识一个小小四门学直讲的伪书?只是《齐律》前车之鉴,无人敢言。”
“刘汉代秦,武帝罢黜百家,表章六经,其实外儒法。孔圣人为周室礼乐一生奔走,所求德政即‘君君,臣臣,父父,’,愚民之外更有忠孝礼义的枷锁,于是君为臣纲、父为纲、夫为妻纲。历代不孝皆是重罪,细而分之有忤逆、弃养、闻丧不举哀等等,除却纪纲人的考量,官府征索青壮年赋税徭役,却可轻易摆脱赡养耆老的累赘。国君倡扬孝悌,还打着移孝为忠、移家为国的算盘,晋朝司氏当街弑君,得国不正便以孝治民,到底仍是上分明。”[2]
“谢娘娘。”桐儿双手接,不知话语是否忤逆冒犯,忐忑难安。
“她……真可怜。”桐儿沉默许久,弯腰拾起脚边团扇。
“我教你读书,并不为熟习四书五经、忠孝礼义,而是教你如何以忠孝礼义,驱役熟读经书之人。”
南婉青:“也不是怪事,众生皆苦,女尤甚,只有我们女才知女的难。”
桐儿:“我……我想来是理的理,不知对不对。”
蛱蝶花扇跌落青石地砖,玉骨轻响,桐儿两发怔,后知后觉紧了紧拿丝帕的右手,左手空无一。
数收监放,无论称利称弊,抑或利弊参半。”南婉青。
云霄鏖战正酣,一只黄莺儿悠悠离群而,众人当是断了线的败将,不以为意。岂料那莺儿啄啄湖心波,又同风扶摇直上,转勾断两只风筝,打得人措手不及。南婉青抚掌叫了好,吩咐沉璧记名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