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饱读诗书,也该明白妇人不得政,自古以来的规矩。”未娘,又将汤匙凑近赵修仪,“娘娘快些喝药罢。”
卧床女病容憔悴,额间圈圈叠叠缠满止血布条,纤密睫羽撑起又落,难说是清醒转好的迹象:“这、哪儿……”
“姑姑不必劝我。”赵修仪坐不住,重脚轻,只得仰面躺,“我知‘发肤,受之父母’,赵家遭逢此难,我若不能为君上尽忠,为双亲尽孝,为无辜之人尽义,这一血肉凡胎舍了便舍了,到底也算清白。”[3]
次日,熏风殿。
“娘娘可算醒了。”未娘守了一夜,也悬了一夜的心,“好些了么?可有不适?”
“陛、陛……咳咳咳咳――”赵修仪猛地窜了气,咳得撕心裂肺。
“娘娘!”
有机灵的小太监端来茶,亭午火伞张,彭正兴站一汗,劝:“娘娘用些罢。”
“妾修仪赵、赵氏,求见陛――”
“娘娘――”
未娘赶忙将人扶坐起来,轻抚后背平缓调息。她为一掌事女官,两朝兴衰阅人无数,这位修仪娘娘德行贵重,宽和良善,熏风殿人皆仰其仁厚。可惜赵家飞来横祸,未娘疼惜不已:“娘娘养好,才好从长计议。”
“妾……修仪、修仪赵氏,求见陛――”赵修仪已然神志混沌,一接一叩地请见,东倒西歪,满喃喃自语。
晶莹泪珠与汗珠齐齐落,赵修仪张了张皲裂双唇,烈日灼宣室殿琉璃金瓦,一如当年元宵夜宴万千灯火璀璨,光阴五载如而逝,她始终看不清他的模样。
彭正兴不忍再看,转踏上汉白玉台阶。庭院叩首的震动波及脚底,他无端觉着今日千层鞋履虚非常,仿佛踩过女单薄羸弱的躯。
此后许多年夜阑人静,彭正兴时常困在这一日艳阳照的梦魇,一时是大总袖手台,一时是贩夫皂隶倒血泊。他侍奉御墨半生,无数次帝王挥洒朱笔,那些字句或断送四世三公的荣,或弹压成千上万人永世贱籍。禁威严广阔不曾传来遥远的哭啼,他第一回目睹奏章重凛冽的红化作涸血泪,史册家破人亡,史册海晏河清。
腾龙长阶之乍然惊呼,汉白玉石猩红零落,深浅斑斑,满鲜血的女终究倒地不起。
金长裙,星离雨散。妃礼衣厚重沉闷,赵修仪并非纤瘦女,裹此等繁缛衣冠却见柔风弱柳,她撑着绷直腰杆,好似稍不留神便淹溺尘寰锦绣富贵丛:“赵家……冤枉……”
未娘叹:“娘娘何苦作践自己?”
“陛还是不肯见我?”整整两日不不饮,方才又咳了好一会儿,她的质问糙嘶哑,听不女嗓音。
“不吃。”
“妾修仪……”
赵修仪侧首躲开汤药:“陛一日不见我,我一日不喝……”
“赵家冤枉……公公,赵家是、是冤枉的……”赵修仪抬起,磕磕绊绊混杂哽咽与疲力尽,那双失神的睛空而固执,彭正兴无言以对,缓缓别开目光。
“菘、菘蓝她……”床前仅有未娘一人贴伺候,赵修仪忍着咳询问。早先菘蓝与她同往宣室殿日夜长跪,一向寸步不离。
“冤枉清白自有圣裁,非娘娘与老后中人可以置喙。”彭正兴,“娘娘回去罢。”
“妾修仪赵、赵氏,求见陛――”
未娘:“菘蓝姑娘在卧房调养歇息,娘娘不必忧心。”小丫捧上汤药,未娘试了试碗冷,温不手,舀了半匙送去皱唇边。赵修仪扶着,并未张。
赵修仪依然摇。
彭正兴好话说尽别无他法,吩咐小太监备棉巾净,行礼告退。
“妾修仪赵氏,求见……陛――”
未娘:“是娘娘寝,彭总差人送娘娘回来,嘱咐安心静养。”
赵修仪低眉目,摇摇。
彭正兴回不远,女嘶喊一字虚浮一字凄切,迈不过九级石阶,遑论穿透重重门上达天听。“咣当”一声闷响,赵修仪前额坠地,凤冠珠翠飞散砖石,唬得打伞小太监开半步,一个嗑得血如注,力不从心。
人才将她扶起,她又砸一个响:“妾修仪赵氏,求、求见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