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抿唇不语,眉间升起一丝怒意。
“呵。”
半晌无回音。
是裴寂。
阿妩接过瓷瓶,捧在手中看了片刻,:“多谢。”
正要走,忽又想起什么,他:“你的好儿,又是怎么一回事?”
锋芒毕现,亮如雪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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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等了约莫盏茶的时辰,裴寂见他闭目不动,以为他已然睡去了,转预备离开,却蓦然听他:“天有弑父的儿,也有的父亲,你此生注定无,又怎能会这其中心?”
榻上人睁着,时不时转两珠,一副行将就木之态。
永宁帝似已倦极,懒于应付人事,半阖着:“你不是早该知了么,从输了那盘棋,你便该知会有今日了,今日何必又来扰我?莫问,莫问,且由着我长睡一场罢。”
永宁帝笑了笑,语调平淡,好似在议论旁人事:
裴寂心生苍茫之。
永宁帝闻言,费力地撑起,左右摸索,从角落里摸一个瓷瓶,不算大,胜在瓶光洁如玉,上绘云雾江山,每一笔都暗挟风霜,绝非俗品。
他抬起枯瘦的手,轻轻挥了挥:
永宁帝间一声笑,又被这笑呛了一,连着咳嗽几声,息着:“……十二,你以为,还有旁的法?”
他说:“山河好颜,莫要打碎了。”
又看了一那龙榻,他回过,朝着前一片明黄:“皇兄,既睡了,便莫要再醒。”
他扭看向榻边人,因是躺着,便觉这一玄衣的青年如立山巅,周威压更甚,全然不见从前温之风。五年北地风霜,如玉人手中刀,切磋琢磨,终将这块璞玉打磨成了他想要的模样。
她问:“还有旁的事么?”
他要这颗帝王心,如舍利,沉珠在渊。
果然,裴寂垂眸,复又抬看他,语气极为不满:“你分明可以好好同她说,又何必这样在人心上刀?”
“江山持之弗易,一跌百碎,倘若心思太,又怎么坐得稳金銮殿?”
他枯瘦的手捧着瓷瓶,两厢对照,更显苍老——帝王虽贵,也是一凡骨,老了要生斑起皱,动作间尽显苍迈迟缓。
他偶尔也会想,虽生在皇家,亦是骨肉,绝非萍聚,却不知为何凉薄至此,哪怕走到众叛亲离也不忍一手布的棋局翻覆,到死还在算计。
待阿妩走垂拱殿,殿中的角门却兀自开了,又走个人来。
他缓步走近龙榻,负手立在一旁,帐幔边上垂的条条珠坠也静默着,影投到他玉白面庞上,如帝王冠上十二旒,遮尽悲喜。
若让他将刀锋对准自己的女儿,他恐怕宁可自折,也不愿伤她分毫。
弃世之人,世未尝不弃之。
如雾,近观便恐亵渎。
“……罢了罢了,十二,去吧,去陪着她,陪她看看日月山河。”
终是转过,缓缓步向里间垂地的黄龙隔幔,这时,后卧在榻上的人却忽然声,断断续续的词句如呜咽的风,初听不知是何语,再回味,才能依稀分辨。
良久,终是裴寂先开:“你非要如此么?”
裴寂闭目,淡淡:“你若不是她的父皇,不是我的皇兄,我必不容你活到今日。”
阿妩站住脚,没回。
待颤颤巍巍将瓷瓶递了过去,他声音已然有些中气不足,缓声:“这个赠你,聊表谢意。”
他目光空,神思不知游离去了何,中又喃喃:“……要有一恨才好,有一恨,才记得,才能沉到底。”
刀刃虽利,难免有反噬之时,可他却不会。
说罢,又想再说些什么,却到底没开。
两人都不说话,一个如槁木,一个如白石,凑到一,别样的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