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宅zi里安静，像是天上的深gong，铜镜久未磨，照人昏沉暧昧，镜中一张模糊的脸，瞧上去带着倦意，阴郁爬上眉心，我呵气去拭，一缕艳气攀在睫梢唇中，袅袅绕绕，弯弯折折，自己都有些辨不清，这是我？还是父亲？超过血缘的相似，如同回生起死。

        一双眉目舒展开，yanxia的泪痣微微摇颤，沥血未gan1，仿佛要坠xia来。香炉里仍有香料燃着，直升chu一片白se的烟幕，有梦境般的飘忽，与我多年前见过的一模一样。

        我拆掉发髻，长鬓贴着脸颊，打着卷往xia铺。恍惚中，黄铜对面，浮现chu一对清亮疑惑的yan睛，稚nen，yan眶漾着红，幼童的目光穿越时间，落在镜外如chu一辙的眉yan。

        神赐的长寿，当pei的永生。

        那个人是不会死的，即便shen灭魂消，他的意识仍然永存，附在宴仙坛一草一木，附在他曾经细细啄吻过的每一寸肌肤。他掀起了一场蛮横的劫掠，起初本无意，路至中途却不得不深思熟虑起来，亡灵的虚影将躯ti篡夺，潜移默化地再造chu一个我。

        我不敢想，我若生得与母亲相似，父亲会zuochu什么。他本就是不受世界规则束缚的人，连生死亦可以超脱，何况人lun这种虚无缥缈的存在。

        所幸他也终于熬到tou了，至少在我长成前离开这个纷扰的人世。时间能扭曲一个人的执念，正如笔尖墨ye经年累月地坠落，深染书案。日久天长，那个朦胧的，还未成型的影zi，就要聚拢，深刻地印在谁shen上。

        我尤其怕，怕这场漫长的相思将他仅有的生气摧折殆尽，折磨他，凌nue我，也牵扯所有人的痛楚。自古深qing汹涌，沉痛的哀思如chaoshui没ding，足以将世上所有生灵都压迫到窒息。一圈一圈地碾压，一丝一丝地收紧，许多人走上他qing之所至的老路，甘愿陪葬棺椁，在shui底溺死。

        他也不是自己想的，没有人天生想要杀人，可与日俱增的恶意和绝望渐渐将自己浇灌成一株寄生的植wu，盘旋而上，用力拥紧，榨取着别人肺bu的空气，维系着自己的呼xi。

        有人作死撩拨，最终付chu惨痛的代价，易牙倚仗清醒造作chu的孽障报应到自己shen上的时候，胜过剜心之痛。人xing总有侥幸，会以为自己是幸免于难的那个，焉知覆巢之xia，安有完卵。最gao位的主人一朝崩坏，没有人能逃离他的掌控。

        房中的箱柜大多落了锁，我摸到xiong前伊挚给的钥匙，他当日亲自拿它锁上，像是封印一dao噬人的诡wu。他嘱咐我，怎样锁上，就怎样解开，一切言语织成的锁莫不如是。

        窗外传来细微的响动，梅花han苞，映在白纸上一dao秀丽残疾的影，久未开启，咬合声gan1涩，我打开箱笼，好似隔绝的时光一瞬回liu，最上tou的衣裳整整齐齐叠好，襟kou未洗，染着斑驳的赭红，ti温犹在。我抖开绸缎，飘落一枚gan1枯的花ban，白茶花颜se不再，发黑gan1裂，一碾就成了灰。

        原来自他死后，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呼...”

        脚步声渐近，他的步伐节奏从未变过，极快极轻，如一羽仙鹤，不等红尘。彼时我咬着衣带，吃力地将父亲的旧衣披在shen上，如穿起他的灵魂。年纪阅历都不同，ying套上去仍显得大，飘飘的，沉重的wu质saijin纤细的躯壳，涨满了，随时都要突破chu来。

        “雉羹。”

        我扬声唤人jin来，雉羹手中的剑已chu鞘了一寸，雪亮的寒铁横在两只清目之间，比寒冬更冷。他甫一见，目光在那副容貌上一扫，似乎痴了，只是怔怔地注视，唇ban无声地嗫动，千言万语卡在houtou。他说不chukou，唯有沉寂的目光渐渐生chu波动，冰层的裂feng深到底层，伪装在长久的思慕中彻底rong化，心尖未燃尽的火着了风，猛地卷起re浪，扑面而来，火星迸she1。

        “主上...”

        再看，他已经如无事发生一样跪xia去，好像那瞬熊熊燃烧的yu望是假象，低眉顺服地给我整理腰带上的坠zi。

        丝缕染成石青颜se，nong1的要rongjin去，衬这shen衣裳并不得益，他轻扯xia来，替换了自己shen上一枚红的，如gan1涸的血，剑shen的锈。我忽然想起这shen倒霉的衣裳在父亲受伤时也穿过。是我惊了那场暧昧的相拥，坏了他一场可望不可及的梦，理应把余xia的bu分补足。

        我抚摸他的tou发，如他曾经温柔安wei一个孩童，只是事隔经年，他大约已不记得了，我也不记得了。chu2gannong1密柔ruan，如鸟类的羽mao，我说，起来吧。

        他却不动，像是少有地撒起jiao来，仰tou，几乎是在掌心蹭了蹭，如归巢的倦鸟，双唇慢慢迎上去，han住了我的指尖，牙齿咬的指腹微微发紧，yunxi着并不存在的血珠。

        “...你得和我一起去找他。”

        我使了dian劲，才从两排牙齿间把手chou回来，shi指挑断了那gen缠绵的丝线。他粘腻的目光勾连在我yanxia未愈的伤kou，钗痕揭去ying痂，显chu淡淡的红se。

        “雉羹，我要问你一个秘密，你不许告诉别人。”

        他凝视半晌，低tou说遵命，又说，属xia不会离开主上。

        “少主呢？”

        我轻声细语，这样问他，好似全然不知其中真相。

        “他死了吗？”

        “如果...我长得更像殿xia，你会zuo什么？”

        父亲置若罔闻，抬起yanpi看屋梁上木tou的纹路，那双yan睛极为明亮，却只浮于表面，像是漆黑的大海上漂浮的薄冰，经不住风浪海啸的刺激，一个浪花打来，就破裂。

        我为人zi，怎么也不应当zuo那场风，然而xiong中盘桓的疑惑始终如阴云笼罩在我的生活里，被人当zuo替shen的滋味将在我后来那可悲而快乐的几十年中ti会得淋漓尽致，但此时，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那个暗淡的影zi，会在他的亲生孩zishen上深化吗？把思念，悲伤，yu望，所有那些不可告人的隐秘qing绪与遐思，都深深地吞jin，封在笼中。

        “你会把我当成公主？”

        我跪在床前，小心翼翼朝他耳中chui气，力图把这个尖锐的问题念的柔和动听。

        “你会仔仔细细地去找哪一块pi肉最相同。”

        “然后...你会握住那里，cao1我，就像把易牙an在床上，又掐断他的腕骨。”

        其实我心里早已有了回答，无论早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