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琅举了酒盏，扭向着陪嫁钟氏，“钟妈妈听见了，是母亲教寒儿喝的，回可不能抱怨寒儿贪酒。”

        顾氏已有了酒，瞧儿脸上全无绯，知他同丈夫一个样儿，这酒本不够他咙的，于是亲自拎壶又给儿筛满，劝他再饮。寒琅连饮三盏，仍是瞧不变化，顾氏自己却有些恍惚了，起推了窗指着窗外鹅大雪声笑：“儿，占一首赏雪诗来与为娘听！”

        “我知你家人量大，这不算什么，今夜你不必拘着，喝罢。”

        “正是呢！恁大！今年冬天可真奇了。”丫搓着手。

        寒琅尝了一个，连夸好吃，又劝母亲趁用膳，一家人乎乎将馄饨吃了。心用完，丫、钟氏将碗碟收去只留些酒之、细巧果菜，再便一一退去，留寒琅母独自在屋中。

        寒琅也笑了，略一颔首，再抬：“浊岂敢称飘絮，弱鬓应合撒盐白。”

        寒琅一阵酸楚，递了绢帕给母亲，抬笑：“父亲磊落君，母亲深通礼义，自是玉壶冰心不肯与尘灰为伍，儿解得。”

        顾氏“噗嗤”笑了。笑完，顾氏环了寒琅望着窗前好一阵，边望，掌心不由搓着寒琅双手。许久无言，顾氏捧了寒琅左掌仔细端详，再抚着儿掌心：

        “实在苦了你！寒儿，母亲今后一定同你好好说，再不这样了！”顾氏扳着寒琅臂膀。

        寒琅瞧母亲醉了，沉片刻，正两句，却是父亲所作。顾氏听了一怔，继而摇：“这是你父亲的！不是你的！你自己作与为娘听！”

一间，原是怀瑜冬日听雨赏雪之所，如今笼上银碳倒极和。寒琅让母亲陪嫁钟氏也在一旁坐了，自己僮儿和母亲边的丫纹鸂也在面另支小桌坐，自在吃喝。

        顾氏转问：“又起来了？”

        寒琅听了却低再不肯说了。顾氏坐回桌前，拿酒壶给寒琅再筛满了，“喝！恁规矩，你酒还不够！为娘都醉了，不许你一人醒着！”

        寒琅连忙摇，“母亲万莫搁在心上，原是寒儿不守礼数带累妹妹，母亲教训得极是。何况寒儿如今好好的，一疤痕没有，母亲再别难过了！”

        僮儿和纹鸂倒似遇着说书先生，停箸听得神，顾氏有一句没一句听在耳里，将酒浅斟慢饮。一会丫去了馄饨端来，搁馄饨掸着上雪珠。

        “娘那时忒狠心，寒儿疼么……”

        寒琅又被灌数杯，脸仍是玉白，神却终于见些松弛。顾氏再扳着儿肩膀推在窗，酒红着两腮：“好了，给娘亲诗！”

        顾氏命丫支开窗牖，携儿一同往窗观看，看一阵忽而心中一动，笑：“白雪纷纷何所似？”

        寒琅倒似全不在意，笑：“人都说男孩‘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倒说母亲打得好，只是棒疮药得多备着些。”说着拉母亲坐回桌旁，“这馄饨看着实在馋人，母亲赏寒儿先用些可好？”

        那梅花就搁在墙边小供案上，屋室狭小，梅香满袖。顾氏一样样夹菜给儿劝他多吃些。寒琅一一应了，也为母亲劝膳，再将自己碗中菜肴一一吃尽。顾氏将冬酿酒为儿筛满。

        顾氏仍捧着寒琅手，望一阵滴泪来。“总还是为的我自己要……不肯在你上一纰漏……我只你一个，你父亲不在……我……”

        顾氏同钟氏听得都笑了。寒琅一气饮了半盏，又为母亲筛满，劝母亲满饮。顾氏望着酒杯好一阵，面上似笑非笑、态恍然，半晌笑着也饮了。寒琅瞧顾氏思念父亲，却不敢提起，席间只捡些笑话说来与母亲听，再便是些风花雪月、古人故事。

        顾氏听完首句已觉心惊，待将四句听完，直直怔住，立时将酒醒了七八分，一会被窗外寒气激得寒直竖。寒琅垂首一动不动，好一阵，他低声：“母亲，听说雨儿病得厉害，是不是？”

        寒琅对着夜雪，好一阵，他并不开却转望着天上。夜穹鹅纷扬，再不见玉轮踪影。寒琅终于：“碧碎琼飞枉自矜，扬尘委地玉壶心。辜负潇湘一片月，江舟独倚柳辞喑。”

        顾氏破涕为笑，“是母亲亲手包的，寒儿快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