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踯躅俗名闹羊花,羊其叶往往踯躅而死,是以得名,其株花与叶毒最重,可致命,肤可溃烂。南婉青未有打算与成太后撕破脸,先前不曾声张,只命人放去妆台显目,老太太亲手送来的把柄,岂有不好好拿的理。
案上一只麒麟送象牙粉盒,光玲珑。数月前成太后造访,言说洗三礼贺书一事,送来绫罗脂粉,是留用或赏人,还有意提了一句,那象牙盒是娑罗国上贡的珍珠香膏,滋养肌,中原很是难得。彼时太后凤驾回,侍人便呈上过目,原本南婉青不甚留心,一瞧,却见这珍珠膏竟有羊踯躅花粉。
南婉青返归枕榻,背而卧,方且睡后人便搂上来,宇文序一气,揽着腰,大掌拢起一双冰凉纤手,又是气恼又是怜惜:“手这样冷,又不穿衣裳……”
好相貌的便利她自然清楚,从前南府仆婢是使还是近侍奉,一样看的便是相貌,同为庶女儿,十二娘得老夫人青,教养前,亦是缘于模样憨喜人。桐儿,渔歌与小六青梅竹之谊,沉璧没罪掖庭劳役又得执掌文书,祸福无常不假,说到底这三人样貌,已是上天恩赐最大的福气。
相貌平庸的冷她也清楚,倒不必恶言相向,刁难,只需视而不见。期盼视而不见,苦难视而不见,好似众人心照不宣放任自生自灭,少一顿茶饭饿不死,少一件衣裳冻不死,害了病得来一句“这蹄又躲懒”。
半明半暗的一张脸,半坏半好,犹如显真的画妖,人凋零,阴郁悚然。
夜阑天明,楼晨钟悠远,响彻京师。
“陛,该起了。”彭正兴叩首回禀。
宇文序又攥住怀中人双手,宽厚掌心温而砺,睡语呢喃:“我给你焐着。”
幽微莲灯数盏,红帐空濛。宣室殿原为天居所,礼用诸黄,南婉青惯用朱红绡帐,宇文序便命人换,亦随她喜好夜燃沉香。宝鉴朱颜,金银平脱玉镜台,花鸟芸芸,南婉青正坐妆台,端详镜中姿容。月眉黛,杏眸秋,一琼鼻小巧,绛唇,香腮雪,青丝扰扰烟柳垂,秀项削肩,玉脯楚腰,她雕细琢的凤仪国,蛊惑当世男,未尝失手。
铜镜烛影,玉容半明半昧,如同史书回魂的半面妆,一半倾城绝艳,一半死气沉沉。
南婉青冷冷一笑,不置可否,由他献殷勤。
鸳枕耳鬓厮磨,鼻息
宇文序翻过,便张唤人,一个“来”字方了半声,南婉青手快捂住嘴:“你睡着罢,唤来小太监也不事。”
昔年李夫人病容憔悴,临死不肯见汉武帝,保全旧时花容月貌,反倒促成武帝一生念念不忘。人心不可信,何况君心,所谓叶公好龙者,又岂是当真喜好腾云驾雾的飞龙。
无一技之长的女,唯有容貌可供人评一番。
指尖挑开象牙镂花小盖,玎玲轻响,宝石长护甲剜一块珍珠香膏,仔细抹去烛火照临的半张面容,自眉弯起,至鼻尖,肌肤微微刺痛。南婉青端坐镜前,花漏滴,窸窸窣窣长夜淌,莹洁若无瑕白瓷的肉渐渐泛红,青紫,继而胀,生发脓疮。
“湿了,自然是冷的。”南婉青挣开手,不理会。
南婉青恭候多时,先一步缠上宇文序脖颈,如常嗔混闹:“向之,不许去——”
“夜里凉,披上衣裳。”宇文序将人放开,迷迷糊糊睁了,不忘嘱咐。南婉青随答应一句,趿着鞋落龙凤锦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