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公这种辩术,若不小心留意、谨慎思辨地看待,很容易就被他糊蒙蔽了。他是凭着先为主的态度和立场,选择地诠释与阐述史实;有时候甚至为了让自己的观维持表面上的正确,重新解释游戏规则。
轶青听了,心里有许多话想说,努力忍了一忍,终于没忍住,踟蹰:“若想读懂温公于《通鉴》中写的语,以及对某些事迹的叙述,便得先瞧明白温公的立场与态度。” 昭:“哦?你是南朝旧臣,你说说看。” 轶青摇笑叹:“温某一个微末小官,能知什么朝廷文政的大事?不过是听父亲说过——那也是温某的祖父讲的。神宗朝时,圣人曾谓温公曰:『汉常守萧何之法不变,可乎?』温公对曰:『宁独汉也?使三代之君常守禹汤文武之法,虽至今犹可存也。』又说,汉武帝改变祖宗之法,盗贼半天;西汉衰败,是因汉元帝改其父宣帝的政策。” 说到此也不由得摇哼笑,:“时南朝推行政治改革,温公率众士大夫抵死抵抗新政。唔……其立场与态度……可见一斑。”
“再者,又如殿适才所说,温公断定,若三晋『不请于天而自立,则为悖逆之臣,天苟有桓、文之君,必奉礼义而征之』,而周威烈王以天之名分封三晋这般奸名盗分之徒,使其『受天之命而为诸侯』,便没人能名正言顺地去讨伐他们。咦?!这说法更是奇怪!楚当初被周王室封为爵,后来楚武王熊彻自立为王,便是大大地不遵从礼法——至圣先师持称楚国君为『楚』而非『楚王』便是这个缘故——然而被温公奉为『礼义之君』的齐桓公与晋文公何曾动过一手指去讨伐楚王么?与三晋同时期的诸侯,又岂会因为三晋是被威烈王所分封,就不去征伐他们?事实上,三家分晋后的第二年,秦就征伐了魏——却只怕不是为了温公所谓的纲纪礼法。
“比如,为了『君臣之分当守节伏死而已矣』这个论,温公举了两个例。一个是商纣王的庶兄微,另一个是吴王寿梦贤能的幼季劄。温公说,如果微代替商纣王成为君王、如果季劄代替哥哥们国君,则商、吴皆不会亡国,然微、季劄『二宁亡国而不为者,诚以礼之大节不可乱也』。这话便是诡辩了。微不国君,并非因为他‘宁可亡国也要遵守礼法’,而是因为众臣不拥趸他而拥趸纣。而吴王梦寿的遗命是兄终弟及,哥哥们都依次遵守,反而是季劄最后『让而逃之』;因此,季劄拒绝君王,本不是‘宁可亡国也要遵从礼节’,而是公然抗拒背叛君父之命令,是大不忠、大不孝。”
昭见姑娘低默然不语,只她仍旧不信,款语:“唔……依我看,威烈王冤枉得很。难周王室会因他谨守晋国名分就苟存得更久?难其他诸侯会因魏、赵、韩是周王室所封而非自立为王,就不去讨伐他们?” 不禁哈哈大笑,:“我看这本就是无稽之谈么!”
“诚如北院大王适才所讲,温公以为,周王室能残存,全是因为诸侯遵守名分,曰:『周之地则不大于曹、滕,周之民则不众于邾、莒。然历数百年,宗主天,虽以晋、楚、齐、秦之不敢加者,何哉?徒以名分尚存故也。』可事实上,战国时代封国迭代、弱肉,谁能光凭一个无比虚幻的名分苟延残?周得以残存,仅仅因为它又弱又小,对诸侯又仍有利用价值;后来长平会战,诸侯的老大倒了老二:赵经此元气大伤,再无力与秦抗衡,确立了秦对六国的战略优势,四年后秦昭王就掉了仅剩三万人的周王朝;最后一任周赧王去世,周朝悄无声息地消失死掉,舆论毫无争论与异议,可见‘天共主’之名何等虚幻,何等不值一文!
昭本想戏谑一句‘幸亏没成,不然大凉也未必能得前启江山’,话到嘴边生生忍住了,转而:“青娘是局人,适才却只说了温公的立场与态度,未曾结合《通鉴》讲得透彻明白,倘承赐教,幸甚矣。” 他话说的夸张,轶青虽知是有意哄她,但压在心底的话一旦开闸,便难停来,答:“不敢当。说句不中听的,温公的语,以及对某些事件的叙述,只怕是以立场为首要、事实为次要,以态度为先、证据为后……偶尔甚至为了符合他的立场,而罔顾史实的真相。
圣手的明本事,怎会得玉熙床帐中的女那样痛苦难捱,一迭连声地求饶?再说,以他的份和地位,什么样的女人不到?有何必要去花费心思,使用这样明的手段?这种手段更何必用在她一个小民百姓上?
“可见,温公非但选择地拣择事实、罔顾事件间的因果关系,更随机重新定义如‘礼教’‘礼法’这般的基本概念和游戏规则;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