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去地折腾。网张开嘴,一句还有些艰涩,说惯了就很快利起来。网喊他“空”,空空的空。
后来空才知晓,网会隔数十年便会找一个地方结茧蜕变。空摔来的那一刻,是网这一世听到的来自茧外的第一声响。
他界妖生生死死,为脱兽而修行人,纵有百折千辛,总唯有修炼一苦。可待修成人,了人世,才知人世所苦,何止千千百百。空与网独半月,也称得上一份依偎。网伏在角落,似是睡着了,他总是如此容易满足,但空并不能就此留在化外。他心里兼夹了些不可言明的报复,于是坦然:“不然也有个折中的法,你同我走吧。”
他这一生向来崇尚争取,网注视他片刻,随他从山林深一脚踏了万丈红尘里。
空数着台阶,一阶一踩,胧三郎的大名府前共有九踩。辅手在外晾了一夜,摸上去凉得扎人手心。他叩环六,想到巷间曾传的童谣,说的是“木门仓琅,燕飞来,啄皇孙”,一字不多,一字不少,雨均沾,公平得很。门房开了门,见是他独自站在外,人吓了一,赶忙引他来。“将军等了您一宿,”他说,“书房的灯这会儿还亮着。”
空把湿掉的鞋袜踢掉,让人收拾起来,胧三郎喜洁,决计忍不得他一腌臜地在他前晃悠。他几步里且行且扔,将上湿透的行都换完簇新的一套,掐着步恰好停到书房外。里面的人早听见动静,不等空伸手,门便缓缓打开了。
空走去,长夜将尽,但鸦翅还未张开。胧三郎坐在桌后,面上摊着几卷案宗,灯芯一如豆。
[3]
胧三郎伸手给毫尖蘸一墨,往纸上工工整整地多添了几个字。上等人都有些附庸风雅的病,鼓瑟手谈都要沾一些,不然镌着官职侯位的金招牌都要黯淡了一半去。胧三郎效唐在京都算得上名的雅致人,手文章不差。反倒是空,写字的不称人,横七竖八,很不像话。空此人谋定奇诡,然而世很是有些脱不去的竖风度,虽不至于落人实,但显兆之一便是不常听人话。
侍候的人悄声静气地把门合上了,空偏过,窗纸上投一列臃的人影浸在摇曳的烛光里,如同母一般从门前开了。他收回,投到面前,胧三郎的笔尖吃饱了墨,快活地游走在青檀宣上,随着轻重缓急的笔势拧汁来,紫毫无甚筋骨,写来的字却清遒劲。空不合时宜想起网,网也乐于创造,他创造望,也创造快的浪。然而他要更放肆,也更专制,他只用指痕和吻迹来整塑空。
空抿唇一笑,抬步走到胧三郎边,半倾着去看他的批示。不意外是赈灾的事,京都各灾严重,中府外全要兼顾,民省和省净天问大蔵省要钱。朝派系丛生,大蔵卿拿不准主意,生怕给短了谁的钱,最后折短了自己的命,只好递了条来同胧三郎暗通款曲。空看他很快批阅完毕,心里是早拿定了注意的,便也懒得多嘴。他手里无论冬夏总拿着把蝙蝠扇,惯常合拢了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掌心。
胧三郎将笔搁回笔架上,原样将信笺折好,又了火漆封回纸封中,这才将视线落到空的脸上:“军师在东福寺住得可还习惯?”
空的手停来,慢条斯理地展开一副朱红的扇面,梢勾起来,瞧着像写成风的一撇一捺,轻轻笑了笑,中半真半假地抱怨:“差极了,和尚愚固,山中禁酒禁荤不说,晨昏暮鼓吵得人脑壳发痛。”
胧三郎也笑起来,“所以军师才亟不可待,一离了山门就往温乡里扎?”他起过空的肩,坐到窗边的矮榻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向面前的空杯里添了七分。大名面上待人向来恤,玩笑也到即止,只:“无肆之间,御魂可悟什么?”
“御魂是俗人,只觉得佛途实在枯燥,不比得红尘有声有。”空低啜了一茶,茶渣泡在壶里隔了夜,又涩又冷,正好将他尖上还沾着的甜腻脂粉味压了压。“说起来,我倒是在寺里听了一个有趣的消息。”
“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