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实在说得太冷淡而生涩,与长袖善舞的昭潆格格判若两人。而她已经无力再讲,只好向许氏唤了一声“额涅”。许氏红着圈走上前,“格格放心,姑娘们都有老照看。外小丫也都有赏银,明日再放罢。”
昭潆凝神回想一番:“她阿玛侍郎德山,是信勇公第六房的支庶,虽是同族,我却不曾听太太提起过。是否有,恐怕还要找李端家的问一问。”
莲舟尚且笑着打趣:“这齐齐整整的,是不是妈妈给萍攒的嫁妆呀。”萍心中一酸,连羞涩也来不及便急急住她。
旨意一,再打听消息就便利了许多。到晚饭时分,此次选的嫔连同名位、姓氏、称号,都通过院的垂花门传递到了闺中。贴侍婢莲舟着她教授的祝允明小楷,一一誊写在一张梅花玉版笺上。
她款步走到明间正位上坐,扬声唤乳娘许氏。唤了两声,许氏方低从室来,捧着四个妆匣,依次排在那张花梨大理石画案上。
昭潆笑了笑,“不忙,你且去把院的那几个,萍、晚云,还有荷衣,都唤过来。”
她勉牵了牵唇,但到底不能自如谈笑,于是只是低低叹了一声,徒劳地劝:“莫哭了。”
“你们都去吧,容我自己坐一坐。”
传旨太监何等明,只呵呵一笑也不破,拱手告辞去了。
许氏抹了把睛,回:“照格格的话,每份是金玉面各一副,金项圈二个,金银镯各两对,杂样金钗十二支,钿花六件,手串、扳指、坠角、耳环不算,余外还有二百两银票和十二个金锞。”
“老话儿讲,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我若嫁个寻常人家呢,你们跟了去,还有几年的盘桓。则不同,本家使女、财,一概不许随行。所以咱们主仆数年,也到了这‘盛筵必散’的时候了。”
昭潆阖了微微:“其余的东西,我既然带不走,就都留给莲生吧。太太那里如遣人来问,还请您替我回一声。”
嫔?明谦刚打听过一番,知这位嫔是封疆大吏的女儿,姓索绰罗氏,也算著姓大族,但较之一门双爵、一后二公主的叶赫那拉家还是相形见绌,凭什么位居昭潆之上?因而心中格外不甘,当着人的面,笑容就已经僵了。
不多时四个丫鬟都雁翅立在南窗。昭潆从贵妃榻上徐徐起,纱衣悠然垂落,状如秋文波。萍要来扶她,昭潆摆手笑:“不必,你们站着就好。”
莲舟清脆地应了一声:“哎!婢记了。”笑嘻嘻地盘算:“明日格格午睡时我就去找李嫂说话,您醒来可别寻我。”
昭潆神如常,甚至顺着话笑:“可不是给你们几个办的嫁妆!却不是额涅钱,尽是我的私房呢。”
皇后糊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不顾她们哭泣,昭潆一气儿说去:“你们还年轻,理说也不必急着许人。只是人翻覆难料,不如趁我还能主,早早替你们打算了为好。这些面首饰可以傍,东房里的缎拿去裁几床被面,随常的衣服也都给你们带走……”
“原任侍读学士赠阁学士明谊之女叶赫那拉氏,著封为正五品祯贵人,于九月十二日!”太监扬声宣了圣旨,阖府上齐齐叩首谢恩。
莲舟方怔住了,和些的如晚云,已经凄凄惶惶淌泪来。
昭潆怔了怔,极力淡化的离愁,在使女的声声悲泣中终于变得不可忽略。如果说先前还有转圜之地,还有虽渺茫不可及、也能勉引为藉的幻想,那么圣旨一,万事成空,她二十年的记忆、青、守望、自此灰飞烟灭,四角红墙与方寸天穹,隔绝了禧殿中笔墨、木兰原上秋风。
“敬嫔赫舍里氏,嫔索绰罗氏,祺贵人博尔济吉特氏,祥贵人完颜氏,禧贵人袁氏……”略过自家格格,再写余数位常在。
“佳常在乌梁海氏,倩常在瓜尔佳氏,”写到此莲舟好奇问:“格格,这位倩常在可是太太的本家么?”
一语未完萍早已哭倒在地,“格格!”
母隔阂、夫妇疏远、兄弟反目、姊妹失和……勉力回避的,已在此刻拉她局;寝寤梦想的,则早化为纷纷白雪。
太监摆摆手:“才等还要往嫔娘娘府上传旨,恕不从命了。”
昭潆早就料到自己必然选,贵人的位份也算中规中矩,因而心绪平淡,并无秀女们常见的惊喜和羞涩,此时也不过随众人山呼万岁而已。倒是几个叔伯欣鼓舞,因她选秀受责、唯恐牵连家族而悬起的心才安稳地放回了肚里。如明谦等人,还晕晕乎乎地起了不重生男重生女的幻梦。只有瓜尔佳氏尚算镇定,忙给传旨太监递上红封,又请一行人坐喝茶。
辞走后第二日,中就陆续有旨意传。人的造访无疑让叶赫那拉家又燃起一丝希望,清晨瓜尔佳氏等人便早早品大妆,开了正堂,备好香案候旨。承恩公明谦和一等伯明诚也都动用人脉四探听,终于于午后时分得了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