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玲珑清楚地听到楼开门的声音,听到玉衡在刷刷地扫着院。房老了,便有一种沉郁的阴寒,阳光只在雕花窗格上打着转儿,只是照不来。她只能从渐渐多起来的游客人声判断时间悄移,有男人结结巴巴地念着对联,有女人嘻嘻哈哈地问墙上的画卷是不是古懂。她听到裴玉衡有问必答,淡而有礼,是个非常称职的女主人。
墓里,同时又嘈吵,低垂的帘幕里,地板里,樟木的箱柜里,都匿藏着无数秘密,等候某个静夜絮絮地诉说。
接着村里人也渐渐地来了,他们听说叶家的媳妇半夜回乡,都有些惊异。何玲珑只认得老村长的声音,听他们由衷赞叹裴玉衡长厚义,竟然照老礼儿回来老房给丈夫守节,不由再次想:我们都是叶家的女人啊。
但是玲珑没有。她就那样沉默地忍耐着,等待着,偶尔有一两声呻,但绝不哀求,仿佛认
从前,若是一个兴旺之家日渐式微,人丁稀少,人们就会归结为祖宗造了孽。那么,叶家祖上的罪孽一定深重,且动在血里,一代代传到了今天,终究祸起萧墙,酿成英雄兄弟俩的自相残杀。兄弟反目已是不赦之罪,妯娌相残更是重孽,当楚雄过继到城里,叶英已经是老叶家最后一独苗,如今死于兄弟之手,也就等于灭族了;但是楚雄又接替叶英活了去,算是给叶家留最后一骨血;倘若楚雄再死了,叶家也就彻底亡了。
传宗接代,息血脉,这是裴玉衡从前绝不会思索的概念,然而今夜,卧在叶家老宅里,她却反反复复涌起这些“陈腐”的念。这究竟是她自发的意识,还是叶家祖辈亡灵传递的信息?他们在向她示意,责备,训斥,乞求,要求他放楚雄一,给叶家留一血脉吗?她有后悔没有跟楚雄早早要个孩。怪的是叶英那样传统的人,也没让何玲珑早些怀孕。难叶家运数如此?
裴玉衡又一次仔仔细细打扫了前庭后院,把所有的牌位一一过,然后像思溪所有的人家那样,锁上二楼绣房和两侧厢房的门,却打开大门任由客人参观。那些指指的游客,正如同玉衡不久前第一次思溪时那般新奇讶异,谁会想到这家的二楼上正锁着一个垂死的人质呢?
玉衡在枕上辗转反侧,既不能屏蔽那些声音,又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祖祖辈辈的叶家的女人啊,在她们描红刺绣桃花的冗长岁月里,妯娌间拌嘴嘲笑飞短长之际,可曾预料有一天,会有何玲珑和裴玉衡这样两个后辈住老宅,楼上楼,成为一对生死冤家?
所有的大家族里都少不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老戏码。叶家曾经是大族,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这般凋落的?
第十七章选择
裴玉衡留给何玲珑一选择题,也就等于给自己了一题:是睁睁看着何玲珑死去,然后放过楚雄?还是楚雄现形,留何玲珑一条生路?
她其实没有勇气就这样守着何玲珑,等她慢慢咽气。她一直都希望何玲珑会忍不住求救,向窗外的人,向楼的人,或是向自己。然后,就让一切暴吧,让事等来它该有的结局。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