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并没有看过来，手掌却非常准的伸被，握住唐明摩攥紧的拳，风不相及的回答：“我不睡。”闭上睛也不过是无数次同样的场景，唐明并不反驳。他不说继续睡也不说不睡，沉半天才：“…琴中取剑，然后……”

        天宝十四年潼关之战，卒于枫华谷战乱。

        那年桃花酿酒，煎茶；而今旧友不归，人事已非——都是常事。我原不是第一个，自然也不是最后一个。君看了看终于回过的尤里，看这个算不上年很久，却准备扬帆同航的人，最后这样描绘手里挖来的陈年「烧酿」：“其实……我们的分也未必多厚。姑且说，恰好留来了。”白把那个旧的坛收好，“连他都要离开的时候，我当然难过……还好，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也不知她这位「前尘旧梦」的故人究竟记得多少。只是有几回夜里，赶上唐明实在哭的厉害，珠没办法的时候也叫过。叫的自然是南歌，李·南·歌的那个「南歌」。

        自然是没有回来。

        李南歌，河西武威人，武威驻军李霖女。年十一天策府，宣威将军曹雪阳麾。

        “真的有十年？”躺在君山庭湖的竹排上，白掀开飞快给了撑船的尤里一个意味深长的神：“当然——没有。但这么说好听啊！”尤里「啧」了一声，故意把撑篙戳的又重又响，再次转的时候，假模假式地压着调：“师……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十五的月亮，桌上一灯如豆。

        也就是潼关失守，陷落枫华谷那一天。

        “阿　珠…”

        闭上就是猩红晦暗的视野，枫叶荻花漫天飞舞。自己不甚稳定的睑使得一切忽明忽暗，谷中兵戈烈火杀声震天，山曹将军那本就很远的令旗已然半倾了。红缨枪早就无力避开左右横陈的弯刀箭雨，一琴音掠过耳边，黑发拂过紧抓着长枪的手背。在已然麻木的疼痛中，还能分辨那些发丝从自己的伤里黏的血迹，染在「他」肩背那难得能看得天青本的衣料上。快了，上要醒来了，勉力的最后一——是前人从「他」的琴了一把雪亮的新剑。

        天宝十四年北上长安，随潼关军失陷枫华谷。

        没事可的唐明再度闭上睛，而这正是珠最不会睡的日。也可以说是每月一次，她猜测这个故事的最佳时机：不过这一切，谜底实在好揣测的很……无非是两小无猜到血阵前，青梅竹到鸳鸯化蝶。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导致这奈何桥与孟婆汤尽数失了效。珠由着唐明要睡不睡，自己不过熬着钟：不看就不看吧，又不是什么能忘记的事。

        若要开场必是个清晨：似乎也是个十五——或者该说，十六。启明星先亮，月亮还没落。杨家先起了灯，自己就往隔去。李老太太倚在栅栏边拄着拐，手里一小把糠正喂鸡，一定得特别大声才能听见话。南歌的嫂从厨房里闻声来，手里拿着两个饼想过来。站在家门的阿姆了两遍车，发尾都打湿了的姑娘才跑街，她手里的柳枝和桃花全背着的行……这一段看了好多好多遍，多到珠忘不了。然后啊，然后就是……走之前倒没有看南歌，目光盯着站在栅栏门外的李婆婆，嘴上说的是「我还回来的」。

        杨北伍，河西武威人。祖籍江南余杭，父为钱塘富贾，于舞勺之年远赴长歌。

回枕上，一半脸隐在阴影里：“呵。”哼完视线中心正好对着案台上一对双剑，唐明更不兴了，他睁着的睛唰的一闭上，动静颇大的翻了个。

        沉默且早就说了不睡的毒姑娘，先深深了一气，张了几次嘴最后看向他：“我学不好……”她仿佛把什么东西咽了回去，很小声的说了几个字“相知莫问”。接来是一连串的喋喋不休，一会儿活泼一会儿沉郁的：“反正不好，想着改修其他治疗呢”、“可惜补天也不行，反正都不太行”。看他不接话，珠过一会儿又说：“欸呀，还是只能看你自己”、“但是现在可以隐嘛……虽然没什么用。不过补天决嘛，还是补一补。”

        十二月底的洛阳，安史之乱。

        好在梦总会结束，再长也不过是天宝十四年。

        白果然狂笑：“…来玩儿，自然要尽兴……”笑完还煞有介事躺回去，“这阴阳两极，也是殊途同归：岂不知静虚的心结，只怕就在掌教这里。”她还不至于模仿到也带手套的地步，白的目光随着「渡」一路延伸，前面是被风起的层层叠叠芦苇，船站着颇为熟练撑篙的人。可惜尤里只给了一个背影，于是她低，看着划过自己指尖的：虽说太上忘，既然在红尘，也就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