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妈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

麻妈脸上一个又像是如释重负、又仿佛明白了什么的表，她了断言说：“我就知……我就知啊，总有一天，您也会跟我一样的。”

“我七八岁的时候，正赶上闹日本兵，他们就在城西边有个大本营，还有好多日本娘们儿，我三爷他们家就住在那边，大人不敢走，小孩倒是没人，我爷就让我去给他们送粮。其实也不怕，我妈生了五个闺女，那会都叫丫片，丫片不值钱，活一个死一个的，除了亲娘，谁在乎呢？”宋老太看着麻妈，殷殷地说，“当时我年纪小，也不知害怕，也不知日本兵会杀人，来回走了多少趟，可就真的没碰上过什么事，我爷都说我命大。”

宋老太见无法打动她，只好继续说：“后来三年自然灾害，挨饿，没吃的，大队能分粮，可是家里上有老有小，也轮不到我们吃。寒冬腊月里，我跟我嫂拿着最后一块咸菜疙瘩兑凉吃，我说等天地里野菜长来就饿不死人了。我嫂说：‘嘿，你还想活到开？我可不敢想那么多。’结果怎么样？我们俩都活到开了，还活成了两只七老八十的老王八。”

生命对她而言，已经成了一种痛苦的背负，这使得她奔赴死亡的过程格外轻快。

宋老太费劲地探过，抓住麻妈仅剩的、变形的一只手，用力晃了两：“活着吧，大妹妹，多难啊，活着吧！”

麻妈笑起来：“您慢慢说，不着急，咱们俩现在都是闲人。”

后来宋老太拄着拐杖，拖着沉重的脚步，从麻妈那离开了，

宋老太连忙摇，糊糊地表达：“可不敢，在我们老家，谁家老人这样，那让人家怎么戳你们家后辈儿孙的脊梁骨啊！”

宋老太叹了气，抹了一把睛，可是她睛太，已经不那么容易哭泪来了。

麻妈虽然没有直说，可这样一走，不就是死吗？

宋老太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往外蹦，试图让自己的咬字更清楚一。

她现在的短期记忆差得要命，几十年前的事却反而像是河床面的石，随着面渐渐涸而显来。

宋老太反驳不，她的伶牙俐齿被一场大病崩碎了，现在别人就是当面骂她，她都反应不过来该怎么回话了，急得满脸通红。

宋老太拼命地思考着该如何阻止她，努力让自己剧烈起伏的呼渐渐放缓。

麻妈说到这，转问宋老太：“大，您跟我一起走吗？”

人怎么可以寻死？那多……多丢人呢！

她话说得急，麻妈听了好几遍才明白，随即，她笑了起来：“您想得太多了，我的老，咱们住的这地方，来去的，谁认识您是谁啊？楼上住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您认识吗？谁戳得着谁的脊梁骨呢？”

麻妈沉默良久，终于还是摇了摇：“您甭说了，我都想好了，等我决定去哪，研究怎么去，就找机会走。”

麻妈问她：“这事，您会给我告诉别人吗？”

宋老太没来得及深究，就已经本能地摇了。

这一次，麻妈连脸上的笑容都变得漠然起来，她浑浊的目光中似乎有一层膜，轻飘飘地把宋老太所有的话都隔绝在了耳朵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