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几上扔着三四张废纸，还有一叠过期的旧杂志，时间长了，封面积了厚厚一层灰。他指望能在废纸里找到一两行何岸的字迹，便拿起来随手翻了翻。前三张是广告，他飞快略过，翻到第四张时，他突然就僵了一秒钟。

程修于某种古怪的原因，没有毁掉它，而是把它交给了何岸――可何岸又有什么理由留着它？这不是礼，是一把心窝的刀，谁会在被了心窝之后还珍藏着凶？

也许……是程修吧。

一年以前，就是在那里，他与何岸发生了唯一的一次长谈。当时渊江了秋，气温很低，清早就结起了一层薄霜。何岸坐在对面，偏着，捂着嘴，咳得面颊通红。于礼貌的考量，他叫来服务员，了一杯菜单上最贵的荷兰可可。何岸受若惊，将克杯小心捧在手里，许久才低抿一，似乎从没喝过这样的味。

但迟来的喜悦没能持续太久，因为就在专访第三页，关于择偶标准的问题面，他看到一大段文字被黑油笔涂去了。

郑飞鸾真的想不明白。

他理惯了，也清醒惯了，向来相信世间发生的一切都有逻辑可循，但这个疑问堵死了他能找到的所有解释，仿佛一条深不见底的死胡同，走去，就永远困在了里面。

他自认一看穿了植在Omega本里的贫贱、短视与贪婪，可是今天，当他看到这只粉碎骨的克杯，才发觉自己错过了何岸中的深与依赖。

记忆是模糊的，郑飞鸾绞尽脑汁回想，慢了五分钟的时钟在一格一格拨动。忽然间，他脸大变，手中的杂志“啪嗒”掉到了地上。

他说，他希望自己的伴侣聪慧、独立、有主见；真心他，却不视他为天地，偶尔依赖，却不依附他

那时他回答了什么？

何岸竟是这么地喜他。

郑飞鸾颓丧地坐在沙发上，旁空空如也。

杂志是狡黠又残忍的，它像一个沉默的记录者，用变形的书脊记住了主人最常翻阅的分，以便呈给后来者看。郑飞鸾注意到了标题里自己的名字，还有旁边占据了一整页的大幅照片――这是他的专访。

那时候郑飞鸾以为，让何岸开心的是四十五一杯的价格，而这没见过世面的喜悦着实令他到厌烦。

他坐在沙发上，捧着旧杂志，失焦的目光悬浮在杂志上方。铜版纸一页页如丝绸般过，接着突兀地停止在了某一页。

随即，他像被什么刺激了，用力把纸作一团，远远抛向了房间角落。为了掩饰心的惊慌，他胡乱抓起一本杂志，掸去灰尘，漫无目的地翻阅起来。

他原以为他这辈都不会再看到它了。

这是何岸家附近咖啡店的名字。

除了几只纸箱，何岸什么念想也没给他留。

它怎么会在何岸手里？不是早就应该碎纸机，打成纸浆回收，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吗？

协议上白纸黑字，清楚分明，说要何岸搬离市中心、清除颈后标记、接受引产手术。一共三条，条条铁石心，条条不容商榷。

往前翻十几页，簇新，往后翻十几页，也簇新，只有关于他的这分，纸张边缘都翻皱了。

那张纸……是他一年前亲笔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