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赖东君主……凭什么要总赖东君主,难我自己的命运,我自己不能去掌握?
案上的臂搁冷冷散发泽的珑光,我伸手举起,便向案上击碎……
如是,如是,熟悉而淡远的呼声,生死大劫,却原来不曾
这良人虽是鹤发鸡,比我大上三十六岁,但确是一颗真心待我,任旁人说他“亵朝廷之名,伤士大夫之传统。”他仍肯以嫡娶之礼相迎,旁人视若惊世骇俗,他却只是执了我的手,在议沸腾中默然一笑。
月还是那轮好月,皓然圆满。我依着薄醉徘徊月,不是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五月天,杨柳丝丝轻柔,榴花初燃,风老莺。一勺西湖,百年歌舞,百年沉醉。那李易安有不肯过江东的豪气,我安能摧眉折腰任见河山受鞑虏蹂躏?湖青碧如幽幽一方翡翠,泛着黛的涟漪,远隐隐一带青山如画。
乙酉五月之变,兵临城,我劝谦益殉国。他静默片刻,携我的手至西湖之畔。
清兵铁蹄长驱南,山河破碎,烽烟四起,京城失陷,大明朝在天旋地转中颠覆。覆巢之,安有完卵?我一力支持谦益变卖家产,装备义军反清。
他在虞山为我盖了壮观华丽的“绛云楼”和“红豆馆”,富贵繁华,安逸闲适,早早叮嘱过了家中上,人人皆是客气待我。他自更是温存有礼。还有什么不知足?闺房之乐,甚于画眉,他:“我你乌黑发白个肉。”我脱相答:“我你雪白发乌个肉。”他仰面大笑,我亦是言笑晏晏。旁人里,是才佳人,宛若天成罢。
夜风来有一丝寒意,他将大氅披在我肩上,笑容满面:“夜寒重,夫人要珍重。”我握了他的手,微笑着的里却恍惚要落泪来。从此我是钱夫人,明正言顺的钱夫人。我求仁得仁,从良得良人。
我从此依旧是秦淮河上婉转的一声叹,引了生张熟魏朝秦暮楚客似云来,却只冷旁观。仿佛赌着一气,一定要三书六聘,明媒正娶,嫁了去,他是才八斗,我就嫁学富五车!
是圣贤书,求的是科举功名,他是“清”的中砥,要有忠,要有孝,要有节,要有义,独独与我的这,是孽丑陋,只能视作浮云。
终于等到我要的人,东林领袖、文章宗伯、诗坛李杜……不知那赫赫的才名之,是怎样一个人。我却托词密友,言:“吾非才学如钱学士虞山者不嫁。”这句话令得钱谦益心旌神摇,我亲赴半野堂拜访于他。幅巾弓鞋,著男服,自称“女弟”,他已年过五旬,我却在他里看到摄人的光芒。我不以事他,而惑其以文采风,世人谓我此举“神洒落,有林风”,他是一等一的当世大才,见我如是惊才绝艳,如获至珍。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大势已去,节节败退。
手到底还是缓缓垂,到了如今,玉碎又有何用?盈盈一滴泪,终于堕在臂搁之上,泪痕宛然,渐渐去,如许多年前在周家被啐在面上的那唾沫,腻在脸上一,一涩,肤一分一分的发紧,只觉得奇钻心,方知是痛不可抑。倾尽了一颗心,却原来不过如是。栏外暮苍茫,青山妩媚,却只不过如是。
我终于有了家,可是,却失了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