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领命上前，长跪在他榻边。庾亮拉我上榻坐，眯在灯仔仔细细端详我：“司空掾，你像一个人，可又不甚像――你没他年岁大，也没他直。”

我只得惴惴重复了一遍：“梁断屋塌，是谁的责任？”

我略算了算，七叔的私兵，至少得留三百。

是夜我被叫庾亮室中。他醉醺醺歪在榻上，被五石散折腾的疲惫使他终于显老态，相却依旧散发着光华。他抬看见我，冲我招招手：“司空掾，你过来。”

――七叔的死，是陶家的一个转折。虽然我对此毫不在乎，可陶家势力由此从荆州军事中淡，却是实实在在的事。这也是庾亮除掉七叔的目的之一，而我在七叔死后曾这样赌过咒：

被我呵斥的小吏不敢回话，背后却忽然传来一句：“你说什么？”

“梁断屋塌，是谁的责任？”

庾亮扯着嗓哭喊，沙哑的声音听上去真是老了。我鼻息间全是他上的酒气，觉到背上的濡湿，心里很不舒服――两个大男人这样搂在一起哭，真的很可笑。我轻轻挣扎着，试图摆脱他。

我并不迟钝，从庾亮的中我可以看，这句话勾起了他某些相当深远的回忆。我心蓦然悸动不安，不知这转机是福是祸。

“陶家后人，即使无法再领兵作战，也断不会辱没门楣！”

“你一定要等到我收复建康的捷报……”他又怔怔重复了一遍，忽然便抵着我背脊痛哭失声，“对不起……彦胄，我对不住你……”

“

他顿了顿话音，又低声：“算了，你先转过。”

我只得背转过，想到庾亮此刻一定紧盯着我，便觉如芒刺在背。

若是陶家私兵被纳国家官军，就意味着依附陶家的田将被编军，不再为我陶家所用。陶家世代经营的大片田地，需要这些田来开垦，否则田地荒芜，怎奉养长沙府一门老小？

可朝廷屡次颁发诏令禁止离职将领带走贴曲，何况七叔是负罪被斩；此时陶家又失势，我想不有什么法可以阻止陶家兵被收编。这使我心极差，正好某日骤雨库房坍塌，我皱着眉对手人冷斥：“梁断屋塌，是谁的责任？”

；有时又是一纸文书上的墨迹，让我的指尖可以真切摸到。

我一颤，在深夜便觉得此番言行有说不的诡异恐怖，却只能战战兢兢对后人问：“梁断屋塌，是谁的责任？”

我步步为营，对庾亮曲意奉承，想尽可能靠近那摄人心魄的力量；可是，对他曲意奉承的人实在太多太多，我到底没有天人之资，如何能够脱颖而？

“背影倒很像……司空掾，你再说一遍白天那句话。”

庾亮睛一亮，紧紧盯着我颤声：“对，你就这样，再说一遍。”

我回过去，看见刚行过散的司空大人正歪在肩舆里，怔怔看我。

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句空话。

背后静默许久，渐渐却听见庾亮哽咽，幽幽一句：“今日之事，休再多言，你一定要等到我收复建康的捷报……”

此时祖母一封家书，更是叫我伤透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