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带你回家。
寒冬腊月里,便是破晓的天光野因纷飞的雪片而显得尤为阴沉,鹤生低袖手,独自一人行匆匆,过了东四牌楼方才躲一角屋檐,伸冻僵的手来,拂去肩上落雪。
听好了,记住了,一生不改。
书版番外琢磨
鹤生忙欠接过了,讷讷地了声谢,又僵着手要往怀里摸钱,那小贩忙摁住:“别介,请大爷一碗豆汁儿真不值什么事,您这样可折煞小的了。”如今世虽乱,那些八旗弟却还是摆凤凰架,穷嘚瑟摆谱的多去了,惟有这位鹤大爷,满洲老姓钮钴禄,
他对我伸手,却发不一声音了,我从他的型中猜他在说:「银官儿,咱们……」
师父静静地望着我,中闪过一丝复杂不明的悲哀:「你既知,便更该明白,这戏,只有我能唱,天,再无可代之人。」
京的路上,我看着师父呕心沥血地编本排戏,字字血泪地重新开嗓,每唱一折便汗湿重衣,我每每见到他的神,就有一种预——这样竭尽全力地绽放诀,怕是过刚易折再难复见了……
「师父!和珅他千山万怎会只请你北上去唱一戏?!你若非要赴约,我替你登台!你能唱的,我陈银官都能唱!」
不知了,永远不可能知了。
我噎住。
我的师父,你为戏而生,一辈唱作念打演绎旁人的悲离合恨怨嗔,终究为人作嫁衣裳,又有谁……来圆满你的人生?
咱们这次要去哪呢?
我大步星地推开他去,我的师父转过来,面上现了久违的红。他说:「他还记得我,他请我去圆明园唱堂会!」
我走上前,握住他的双肩:「你唱不了,师父。你的嗓已经再也唱不了戏了。」
我低,第一次将唇轻轻覆上他的。
於是魏长生在「天地一家」粉墨登场,再次亮相,唱了他这辈唯一的一折。唱得闻者落泪见者伤心,唱得上皇乾隆恻然伤怒,唱得他唯一的徒弟在裂帛断云之忽然跪在台,泪满沾襟,重重地磕一记响。
二十年来,大梦一场。
於是一锤定音,无可转圜。
闭上,任我泪满面。我知我此生,再不会唱戏了。
死在戏台上,才是魏长生。
不远一个刚起早摆摊的小贩瞅见了,便舀来一碗豆汁儿送过来:“鹤爷吉祥,天怪冷的,又往二条胡同里去呢?来,先喝乎的。”
而後他缓缓地直起,台上的杨妃却在同时,如断了线的风筝,折了翅的蝴蝶,自九天云外摔落在华彩重章的戏台上。
众人的惊呼慌乱中,我却冷静地拾级走上戏台,将我的师父揽怀里。师父的唇边,有蜿蜒不绝的血迹——他生生唱断了声带,然而却是带着笑的。
他固执地摇摇:「我近来保养得好多了,再努力练练,还是能唱的。」
……你我门来,我之於你,便如师,如父,如主,一生不改,可听好了?
嘉庆元年秋,魏长生卒。其徒陈银官素车白扶柩回蜀,葬其於四川金堂绣河大石桥畔,守墓一生而罢。
他不无惊羡地:「和中堂府里八百里加急来送帖,说是请魏老板北上,为太上皇再唱一折堂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