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啸扯黏在颊边的假须,从怀里掏个小香炉,恭恭敬敬摆上供桌,而后把手里的檀香:“孙不孝,一直没有回来看看。从前年纪小,田师爷不让。后来大了,风也过去了,想回来给祖宗上个香又觉得没脸。咱们家忠报国了好几辈,末了到了孙这里却落草当了个土匪,好说不好听。就连这,也是托了祖宗庇佑,在西北留了人脉。总算老天开,赏了孙脸面,拿了灵州,这才敢回来跟列祖列宗禀告一声……”
烛移影摇,光影交错,一跪一立的两人影交叠,落在地上,仿佛只有一狭长暗影。
人世荒唐,见利忘义的不少,可毕竟还有忠厚仁义的。叫人愤世嫉俗得恨不得毁天灭地,心底里却终究存了一柔。
,只凭投注于地上的嶙峋暗影便叫人心发,继而暗生敬畏。火石相击,亮供桌上残余的半截白烛,一豆烛光被夜风拂得摇摆,勉勉燃起三炷清香。积年的霉湿之气里,似有若无的檀香味幽幽蔓延。
燕大当家的叙述已经从孤鹜城里臂膀雪白的舞姬转到离河冰面狼狈挣扎的倪文良:“从前二伯念叨,说倪家不安分。孙儿绕路去蓟州看了一,现在倪文良还在锦阳城外守着不去。那地方,好几家都惦记着。往后倪家要过好日没那么容易。从前的事,谁落井石,谁趁火打劫,这些年孙都查清楚了,列祖列宗就放心吧,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当年摆满了整张供桌的灵位早在那场惨事中被一把火焚烧殆尽,先帝恨透了燕家,没有掘地三尺将燕家祖坟刨来挫骨扬灰已是仁慈,听说这还是几位老臣痛哭涕地搬太祖皇帝,又以命死谏的结果。
说到这里,似心有灵犀,他回朝洛云放望了一,见洛云放轻轻颔首,便抬手指了指,扭对满屋的虚无说:“这是洛家二房的云放, 以前来咱们府上过客。对,被我扒了的那个。”
话音顿了一顿,他垂“嗤――”一声轻哼:“咱们家祖祖辈辈都耗在武王关上了。先国后家,攘外安,连田师爷都劝我。得了,那就这样吧,咱们燕家人打的江山,就还得要咱们燕家人来守。回等拿了武王关,我再往死里整他们。”
蛛网遍布的祠堂里,他跪坐在供桌前的空地上,旁若无人地喃喃叙话,兵荒乱中被田师爷抢抱府、脸上抹了泥一路颠沛离靠要饭挣扎着活着走到屏州、被叶斗天收养、念书习武混绿林、了啸然寨大当家,随后,兵灵州……他一路滔滔不绝地讲,二十年人生路,侯门到江湖浪客,平素孤鹜城里死了只鸡这种芝麻大的小事都能被说成一段跌宕传奇的伶俐齿,如今说到自己,却一字一句都说得平淡,不喜不悲不怨不嗔,欺凌受辱皆成过往,家仇国恨恍若烟云。只他若悬河不愿停歇一般地倾诉着,从从容容的模样,仿佛闲话家常。
一青袍的洛云放一言不发,摘斗笠,学着他的样把手中三炷清香香炉,后退半步,默默站在他侧后方。
洛云放狠狠瞪了他一,燕啸咧开嘴,府后的第一个笑容:“妈告诉我的,洛家要把女儿嫁咱家。”
他说的私事,就是回京祭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