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宇文序抬,怀中人微微歪了,双目合拢,长睫掩一片浅淡阴影,气息舒缓绵长。
“像你多一些也好,”宇文序埋首颈侧,“恭儿不似我,亦不似他母亲。”
宇文序侧首吻了吻鬓边青丝,他向来贪恋她的亲近温存,便一手揽上香肩,一手环起腰肢,抱着人移去床榻中央。他不用娥预备的薄裯,挑了一张略厚罗衾覆上,又为南婉青掖实被角,问:“如何?”
南婉青。
宇文序念着“牙尖嘴利”轻咬小巧鼻尖,低声:“你说我们孩儿像你多一些,还是像我多一些。”
南婉青心知如此,可人在屋檐,不得不与他演一场深款款的戏码。
“恭儿生在冬日,我只抱了他几回,便去随先考上京朝觐。当年先考受萧景松刁难,郁郁辞世,若非汪公长跪门求得恩典,靖远侯府已是蓬门荜。那一阵鸡犬不宁,我终日劳神,小儿哭闹,听来更是烦心。雍城叔伯吵嚷分家,所余田庄铺果腹而已,堂堂侯门治丧捉襟见肘,还是母亲典当陪嫁,才补上银钱的窟窿。”[1]
红帐暗香幽寂,烛影明灭,南婉青久久不答话。
“青青,”宇文序挪一挪又凑近几分,薄唇摩挲玲珑耳廓,细语呢喃,“待我们孩儿降世,我必定亲自教养,教他识文断字,教他御之术。他必定如你一般聪颖伶俐,他唤我阿爷,并非父皇,并非陛,青青,我会是好父亲。”
南婉青睁开,这人在耳边若悬河,只怕是聋方可梦会周公。她委实不愿搭理宇文序的自作多,装睡梦遁,一了百了。
嫡新丧,他便能搂着另一个女人谈论生儿育女之事,男人薄寡义,可见一斑。南婉青转念一想又释然了,若非他薄寡义,岂会由她轻易勾上手。
“向之……”人故作羞赧,眨眨睛钻去他怀里,小猫儿般厮磨颈窝,千依百顺的乖巧。
心塌地为他开枝散叶。
宇文序这才躺安寝,侧了,一手圈揽细腰,再问:“可有不适?”
宇文序低低一叹:“昔日南征北战,他与女眷安置后方,隔月寄来问安的家书,我吩咐主簿好生收着,可惜还是丢了。恭儿长在宇文家潦倒困苦之际,我自顾不暇未能亲教导,而后戍边征战又错失抚育之机。我与他父谊,竟只有襁褓几回引逗,这些年我枉为人父,亏欠实多。”[3]
南婉青百思不得其解,御医究竟开了什么百年秘方唠叨神药,其功效不亚于哑巴张嘴来了段抑扬顿挫的评书。
南婉青暗骂贱男人难伺候,叫了不兴,不叫也不兴,六七年不着家却妄想小儿络亲近,肯唤一声爹就烧香罢,好歹从未闹着有父如无父,不若与母姓。
南婉青不禁起疑,往常惜字如金的男人竟滔滔不绝至此。虽说她只醒了四五个时辰,脑正是活泛的时候,又着那劳什,一时半刻睡不过去,却也不念叨一个记不清姓名面貌的死人打发时间。
“袭爵丁忧三载,侯府上近百人只守着几亩薄田度日。我忧虑薪储之费,也顾不得孝人,常借寝苫枕块的名乔装行商,以贴补家用。服阙回府他已知言语,只是认不得我,躲去他母亲后不愿开,我自然不兴。而后领了武职重行伍,又是离家四年。举事前夕我曾潜回雍城探望,他长了个儿,已至我腰间,量清瘦,是此前熬过一场大病。我瞧了他的功课,笔墨端正,便叮嘱勤学多思。他怯怯唤了父亲,我倒不如预料中喜,只觉着愈是生疏了。”[2]
“……”
南婉青随敷衍:“自是像你多一些。”
“青青——”良久未有答复,宇文序凑上玉颈磨蹭。
宇文序啄一玉香腮,亦是落枕安眠。政务一日万机,方今又逢大悲之事,各奔波劳碌,心俱疲,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我说闭经了不孕不育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南婉青:“便说不适也不许取来,何必又问。”
莫不是宇文序的酸枣汤添了酒药引?
“雍城一别三年,京再会,说是已通四书,习得一手好字。我打量着形单薄,便问御如何,他答略知御术,术未。若非当年汪白步步紧,我也不愿过早定立皇太。虽说恭儿秉仁厚,颇有文才,这般个富贵王爷再好不过,肩负天的担未免重了些。从前我如他一般的年纪,已然通晓骑,文武皆备。他母亲不舍太之位,也知我介怀武略,时常敦促勤学骑,以至于……”
——我必定亲自教养,教他识文断字,教他御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