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官儿急得皱眉,几乎要跺脚,“哥!说什么呢!”
“那你愁什么?”
“我问你,咱家两本等,《鲛绡记》你不会?《西园记》你不会?大不了给他唱个全本,看谁先熬不住。”
那夜明官儿演过一场,十分投了英王的缘,赏赐无算。后又他唱过数回,看看再过半月将近中秋,英王将宋班留过月节。文鹤自然应承,明官儿私却不乐意,闹了脾气。
纯仁近两个时辰前来敲过门,周氏没让开。
才秋的姑苏湿冷到人骨儿里。
明官儿仍不言语,柳官儿又:
四更过半,门外云板连扣四声。
英王忙命起来不必拜,不可如此客气。
周氏蜷在月光肩微颤。川儿在旁守着,偌大椒房仿佛闻得见回声。
柳官儿一变了脸,一张赵龙的俏面孔沉得铁青,“急也没用,好生将南都这事应付过去,莫给五爷爷添乱才是。”
柳官儿略张大了盯着明官儿好一阵,然后撑不住“噗嗤”笑来,“我说你愁什么,原来在替天王老心!这是该你愁的事儿么?你会几场五爷爷不晓得?五爷爷没来,大爷爷不知,我还没数?”
纯仁当即叩,“承殿厚意,草民代愚弟及先弟妇叩谢殿洪恩!”
“可我准备的几折真唱尽了,后怎么着?”
柳官儿年龄还比其他几个稍大些,武艺好,人也仗义,早早了班,明官儿自来也是“哥”不离。他猜明官儿许是累了,原不想,事到如今不好再由他,只得去劝。
明官儿红了脸,犹豫一回,还是捡了一只烧饼,慢慢咬一个角。一烧饼肚却觉更饿了,明官儿提箸就着一碟闷炉鸭将两个烧饼一顿风卷残云,柳官儿在旁看得只笑,“该给王爷看看你这吃相,就没你的戏唱了。”
明官儿今日又是屋里躲了一天,此时面朝墙睡在塌上。柳官儿手里拎着盒也不敲门,到门将盒盖揭开,里香的卤汁浸烤鸭,腾腾、金脆脆的鸭油烧饼。明官儿几日不曾好生用膳,大老远闻着一鸭香,腹里咕噜噜直叫。
为一个同知,纯仁转又去谒了英王。那日外书房睡过两夜,纯仁发舟急上南都,先寻那位滇州客商捡最大那块柏木,六百两银说定、解锯糊漆;再又参见英王,求为五弟捐个功名。大小不拘,贡银不论,听凭殿恩谕。
柳官儿门外立了一回,声嚷嚷一句:“有些人没福,只能闻个味儿。我走了!”说着就要离去,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明官儿立在门前小声唤一句“哥”。柳官儿嘿嘿一笑闪屋关上门,将盒搁在桌上,“吃罢。”说着坐翘起二郎笑了。
明官儿破颜一笑,笑完只低拨面前银箸。“哥,你……你不想回去么?……公……”明官儿的话没敢说完。“……你不忧心五爷爷么?”
“我会几哥还不知?这几天都唱遍了,再留我来,我唱什么?到时候个我不会的、学了半吊拿不手的,不是给咱家丢脸!”
大周氏睁睁坐在床上,边只侍婢川儿一个。
明官儿听得立刻停了嘴,抬看柳官儿一又将低去。柳官儿又笑了,“吃罢吃罢,多吃,你看你脸上都瘦没了。五爷爷早说你那对儿笑靥要见肉才好看。”
英王笑让座,先奉了茶,自己着呷几,歇了半晌才笑:“不是什么大事,自然使得。只是各地类似之事品级皆有定例,吾也不好无故逾例。”说着顿一顿,“太扎了于你家也不好。”
人到底是死了。现世的丑祸终于了结。她该松气,可心窝刀戳似的疼。她要死了,他千里万里来看她,自家门槛踏都懒得先踏一踏。若今夜死的人是她呢?
这里哪有纯仁说话的地儿,他只垂首听着。一会英王又:“你要的‘知府同知’不好办,‘知州同知’还使得。六品安人,算个敕命。你可愿意?”
这两日只见明官儿躲在屋里不言不语,东西也不大吃,文鹤只他拿乔,亲自去劝。劝也没用,文鹤无法,只得命柳官儿挑其他人应付差事,英王跟前只说病了。纯仁回来听说,也不叫明官儿,反将柳官儿拎来训斥几句。
吃完了,明官儿抹抹嘴又是一副斯文相,低不言语。柳官儿抬肘将盒往边上搡搡,“怎么的?真是人红了不肯唱了?”
不过数日,捐纳文书既妥,南都事毕。纯仁就要携家班回转长洲好亲自主持丧仪,却淹蹇住了。
“……你也忒当真了,王爷听得多是不错,你当那真是个行家?夜你就唱歪几个字,你听他说什么了?三爷爷都没大听,你当谁都是五爷爷,唱错半个字他就回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