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南里初見羅北是在七月,正是初夏,並不是個好日zi,他天生怕熱。
工作室的達哥說台灣熱是真的沒騙他,他一xia飛機就gan受到了,熱氣從柏油路上衝上來,巴著人不放,又濕又熱,還有gu瀝青味。
他yan睛不好,畏光,太陽這麼亮,亮得他快liu淚了。
達哥來接機,遠方笑得louchu一kou大黃牙,拼命揮手,只差沒拿個大字牌寫歡迎回來。南里嫌尷尬,壓低了帽簷走過去。
「幹嘛來接我,我說過不用。」
「彆扭的傢伙,扛著這麼多行李你一個人怎麼回去,我不是說過需要幫忙的時候說一聲就好嘛!工作室裡多的是自願幫你的人——」達哥接過他的行李箱之一,邊講邊走。
「幫我?你確定?」南里冷哼。
「尖酸刻薄的小zi!上次的攝影照在mei國得獎後,大家都盼著你回來要慶祝??」
南里沒說話,上車只問從機場到工作室要多久?三十分鐘是吧,他dai上耳機直接倒頭闔yan了。他是真的畏光,yan睛疼,時差也還調不過來。
達哥看慣他這樣zi,知dao他沒真睡,繼續說:「傍晚要去工地記得嗎?特意定了五點,陽光沒那麼刺yan,今天就是去打個招呼,想一想之後怎麼拍。」
「所以為什麼接這個案zi,又熱又累又危險。」
「是政府發的案,報酬gao,拍完這次可以少接七個案zi,這交易夠划算吧?」
「我說過我不再拍人像了。」
「我知dao,就當是給哥一個面zi,是認識的朋友特地推薦的,我真的不好拒絕。之後你要休半年都沒問題!南里啊我就靠你了!」達哥小心翼翼提起:「真的純拍攝,不用再去了解他們,何況是拍一群人又不是單人拍攝,你就以旁觀者的角度記錄這一切,政府的公務人員自然會看圖說故事??」
南里把音量調大,獨自裝睡。
南里是新銳的底片攝影師。
底片的特xing是不可回溯,不像數位攝影,當xia決定可棄可留。底片相機一旦anxia快門了,就會永恆留在gan光層上,待沖洗過後便能看見成像,不論成敗都要等沖洗完才知dao結果。
妥妥的一次定生死。
數位化的二十一世紀,南里知dao自己未來會逐漸被淘汰,是既定命運,沖洗成本也越來越昂貴,他也不懂自己在堅持什麼,圖一種生活的浪漫?
算了吧,他這人有浪漫可言嗎。
還有,顯影完的負片會顯現每一格影像,不像數位檔能刪得乾乾淨淨,這點最讓他頭疼。像一個證據,明晃晃地擺在那。只能燒了,或者用化學藥劑溶掉。
羅北大概就是他此生毀不掉的罪證。
不該留xia一點痕跡,卻也捨不得徹底抹除。
所以只能藏了。
那卷漏光的底片,KODAK GOLD 200,淺棕se的底片本體,他一個人在夕陽xia凝視許久。然後剪成一小格一小格,藏進shui泥灰裡——而羅北將會用那桶shui泥,填灌地基,淹沒鋼筋,築上再與他們無關的gao樓大廈,最後被政府徵作公家機關。
不諷刺嗎。
這個社會要求人們zuochu貢獻,卻不允許同xing別的人相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