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正兴着手拭净宇文序面上污浊,只想劝皇贵妃少说两句,想是想了,说是不敢说,抖着帕拭汤药,心叫苦不迭。
“青青,喝药罢。”宇文序胡乱缠上掌心血痕,刀伤左手接过银药碗,右手舀了半勺喂去唇边。
一滴泪垂落掌心。
冷冽寒锋划开左掌一淋漓伤,登时鲜血横。渔歌捧着汤药银碗,哆哆嗦嗦接男掌心落的血,分明药碗冷适宜,她却如捧火炭,着手拿不稳。
深褐汤药一霎浸了的猩红,怪诞而妖冶。血滴落的当,似曾相识,隔着六七年人世斗转星移,初见,又见,他说之所钟,万古不变。
“青青,不闹了。”他侧首吻一吻乌鬓发,声哄,“你不喜她们,散了便罢,又不是什么大事。也怪我,近年朝夕起居只你一人,这些杂人已忘了,若我记好些,早该散了去,你也早些知晓我的心意。”
彭正兴噗通跪地:“陛三思!”
唇齿轻抿,草药汁添血,又苦又腥,苍白小脸狠狠皱成一团。
龙血汤药送来嘴边,宇文序割了血只一扎伤,面颊之上尚存泼溅药痕,亦未及换去草药染污的衣袍。他却浑不在意,一心只有这泼了又泼的温汤药。
滴答,滴答。
宇文序只:“取一把开刃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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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明堂众人惶惶跪,不敢动作。
注:
宇文序缓缓松开臂膀,直起,神肃然。
“来人……”
这戏可算是唱不去了罢……
南婉青暗自得意,仍是吵嚷不休:“放开!你放开!”
墨青衣袍袅袅幽兰浅香,自上回降真香一事,他日日沐浴皆与她同用熏香之,偶尔怀抱亲近,宛如世间一模一样的镜中人,南婉青不由恍惚。
“娘、娘娘……”渔歌说不一句整话。
宇文序忙撂了小银勺,一枚蜜渍果送南婉青嘴里:“先一,好些了再吐来。”宽大手掌接在女巴前,虎旧痕凹凸,俨如刺破长夜的一钩残月。
[1]《乐毅论》:王羲之楷书书法作品,共四十四行。真迹今已不存,一说真迹战乱时为咸阳老妪投于灶火,一说唐太宗所收。现存世刻本有多种,以《秘阁本》和《越州石氏本》最佳。
药,兜浇了宇文序一脸,滴淅淅沥沥淌男衣袍,彭正兴堪堪传话返,吓得挪不动步。
宇文序低一看,前人杏眸微红,竟是哭了,慌忙问:“这是怎么了?”
南婉青气定神闲:“陛若有悔,那传旨的人尚未走远,唤一声便可收回成命。”
十几日来一通无休无止的胡闹,她黑天白日上蹿闹得鸡犬不宁,她只待他恼羞成怒,待他唱不恩夫妻的假戏,待他指着她的鼻破大骂,她便可料事如神地嘲讽男人,也嘲讽自己:南婉青,他也不过如此。
宇文序推开侧侍人,冷着脸擒住南婉青手腕,雷霆之势,力大无比。
“彭正兴,你去。”宇文序。
宇文序松一气,轻柔长指拭去泪痕,又拈来一枚蜜饯:“再吃多几颗,你只好好吃药,捱过这一阵必定大好。”
若说珍珠香膏毁容,乃是她一时兴起的趣味,预备赏看这人前倨后恭的丑态,他全然不上套,而后失手打去的一耳光,他也全然不计较,南婉青便是因此生了较劲的念。他所谓的意,她总有法教他原形毕。
南婉青仍未张。
她哽咽:“这药……太苦了。”
[2]石翁仲:古代帝王或大臣陵墓前石雕的人像。传说秦始皇初兼天,有长人见于临洮,其长五丈,足迹六尺,仿写其形,铸金人以象之,称为“翁仲”。见《淮南·氾论训》 诱注。后遂称铜像或石像为“翁仲”。
南婉青亦是看着他。
血红手掌伤痕斑驳,南婉青忆起去岁一夜碰前尘战事,他细细笺注长短疤痕的来历,应当从未料想日后太平盛世,竟还有一横贯掌心的刀疤。
宇文序娓娓相劝。
“太苦了。”
他默然抬起另一只手,南婉青正等着这巴掌落在脸上,却睁睁见着男人手掌绕去背后,宇文序搂上肩,她不得已依偎前人颈窝,他紧紧揽着她,无挣扎。
“《山海经》记载,龙为瑞兽,其血可治百病。”南婉青,“陛乃真龙天,倘若以龙血为药引,和汤药,妾之病定是不足挂齿,药到病除。”
南婉青:“我不喝。”
“青青,先喝药罢。”
汤药溅上面容他便阖了,长睫羽浸湿苦,两回泼药,一污秽。宇文序迟半步松开玉勺,落断三截,珠断续渐尽,缓慢睁开的一双阴冷眸,骨悚然,幽险如隐匿风雨绝壑的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