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婉青：“小儿呢？”

        铃铛小镯空悬细手臂，长命锁晃晃悠悠坠褥，悄无声息。

        久久无言，南婉青再不看他，径直闯正殿。

        南婉青皱了皱眉：“似乎大了些。”

        堂香案火烛冲天，月初百日宴张灯结彩，此刻又是一番模样。瓜果供奉垒起半尺宝塔尖，花花绿绿，小山似的拱绕摇床。两旁盘坐百余名红衣士，双手叠置前，阖目诵经，上首一位紫衣天师，手执玉朝简跪拜，老态龙钟。[1]

        “不劳驾，你忙着罢。”

        宇文序愣一愣，复又追上：“坐我的辇轿回罢，宽敞些好。”语毕吩咐人备冰凌，又吩咐侍女随辇打扇。南婉青鬓发久湿未，漉漉一片新汗，宇文序拽着人交代话，一会儿扇风，一会儿汗，絮絮叨叨。

        “回去再改改。”取镯，南婉青转离了斋坛。

        从驾侍官候命正殿阶墀，远远瞧见了人，赶去殿回禀。不多时台便有乌泱泱的人来，为首一藏蓝衣袍，他走得紧促，大步星，暗罗袍临风猎猎，未着素服。

        “青青，等我回去。”

        早秋尚遗暑，她侧首问他，脚步匆匆，豆大汗珠一颗颗落脸颊，留光暗斑驳的线，不觉面唇惨白如纸。

        紫衣天师跽跪念诵，见披发女冲撞斋坛，不敢阻拦。天家供品丰盛，外三层，南婉青随手理一条曲折小径，婴孩摇床满是黄纸符箓，被褥翻折一角，隐约亦为门符纹。三月小儿衣冠齐整，天气燥，殿燃烛焚香更似蒸笼一般，他严严实实裹着织金锦袍，闭目安寝，不吵不闹，小脸红疹暗淡，仿佛只是沉沉睡去。

        宇文序端详良久，只：“我、我陪着你回去。”

        南婉青推开拭汗人的手，朝堂中供奉桌案步步行近。佛二家敬献陈设大同小异，俱是香烛花果，门尤供奉七宝浆，为日宝浆、月华宝浆、星宝浆、甘宝浆、金宝浆、灵光宝浆、玉匮宝浆，各以紫金足碗横列案几，七只碗盏镶嵌七宝石，光辉灿然。[2]

        殿中独有一人未曾见礼，皇后金冠凤袍，红妆齐楚，华服女静立香案首，一言不发，似是恭候南婉青前拜见。

        “大毒日底，你怎么来了？”宇文序迎上人，炎阳毒辣，他也不禁半垂眸。

        宇文序：“先送了你回，我再来……”

        “不必。”南婉青推开人，自顾自往殿门外去。

        “参见皇贵妃娘娘。”人参拜糅杂喁喁念经声语，邈若山河。

        宇文序心如刀割，只慌手拭汗，不知如何答话：“青青，我……”

        注：

        “是，”宇文序应和，“是大了些。”

        南婉青：“我回去了。”

        她答得利落，一如方才径直闯殿的仓促，径直去往殿外。宇文序扬手拦人，臂膀横亘女单薄肩，未敢使力。匆匆影止步，咫尺之间，四目相对，他小心翼翼揣度苍白面容隐的悲喜，却只看到她底坦的疑惑。

        崇仁殿香火旺，雾如江河奔涌回环，浩浩汤汤，淹溺众生，又似是半睡半醒间难以挣脱的梦靥，举目真幻濛濛，不知来，亦不知去向。

        [1]朝简：又称手板、笏、玉板或朝板，是教科仪中常用法之一。

        宇文序一怔，恍然人已踏几步远，连忙追上：“你……回去？”

        他携起南婉青一双手，小小金镯紧攥指间，勒白皙指节几鲜红断痕，再抬，她只是不耐烦：“知了……”

        小太监登时煞住脚，噗通一跪，不敢动作。白玉石阶，朱红门槛，南婉青拾级而上，一步踏崇仁殿正门，行途烈日灼灼，丹纱幔帐不过遮掩一二分毒，鬓边细碎发丝浸透汗，几缕粘连额角，如同巧画霉湿的疤痕。小太监伏地垂首，青石砖拂过花绫裙裾，银线缠枝，行动光漪涟，小太监越发低了，只听一声“领路”，又忙磕起。

        [2]七宝浆：自《太上大玉清经》，简称《玉清经》，书，十卷，约为南北朝时期成书，作者不详。

        ——————————

“站住。”

        “青……”宇文序紧跟后，南婉青扶着摇床，凝眸打量小儿睡容，默然不语，宇文序生怕有何不测，开轻唤一声，却见她掏一个金镯，套上孩儿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