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清秋月,满地如霜。这是大齐立国第七年,正值壮年的君主堪堪肃清朝中不臣党羽,大权独揽。他前是畏惧俯首的朝臣百姓,他后是徐徐铺展的宏图大业,他有万里江山。
南婉青掌不住一笑。
注:
滴答,滴答。
这一年他有一个孩降生,这一年他又失去这个孩。尘世年年有人来,年年有人走,史书一笔墨微不足,散落千秋功业的篇尾,夹杂外传别传的注脚,无关痛。
她与他相识六载,她与他同床共枕,朝夕相对,她们甚至曾有一个孩儿,但她委实不明白。
今夜山事及自,随随有问必答,三五大步行近宇文序侧,伸手摸了摸尚未滴落的珠:“的确是泪,不是汗。”
“他为什么哭?”
南婉青久久无言。
昔年初相识,大兴清秋时节,千军万汹涌紧闭百年的朱门之外,她是唱戏,也是看戏,他是棋,也是棋局。白袍金甲手执银枪,击退凛厉寒锋,男手掌沥沥淌鲜红血,开肉绽,饶是她也不免一惊,他却泰然自若,仿佛大成金刚之,不觉血肉狼藉。
[1]天蓝釉刻花石榴尊:参考文清乾隆天蓝釉刻花石榴尊,现藏于北外滩艺术馆。
一段时日,尔后弃而不用,他竟拿了来。[1]
[2]自宋王十朋《皇太表》,唐韩愈《国哀表》。有删改。
“怪我的东西见一样不见一样,原都是他偷的,这人什么病?”
[3]表:官府文书名。宋制,国有大丧,在外帅守、监司皆表奉皇帝、太后等,谓之表。
“翻了个遍,都没有,”随随,“还有什么法?”
“因为――”随随思索片刻,答,“他也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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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婉青闻声止步。
龙案奏本一片痕斑驳,南婉青慢慢近前,男垂首掩面,宽大手掌遮蔽眉目,他枯坐多时,鼻尖而的半张脸冷肃如常,偶有几滴碎影拂掠,不堪重负般坠落颌,四分五裂。
“臣某言:伏奉七月十日诏书,人心所系,方闻震之音;天难知,遽陨前星之耀。讣闻率土,痛切舆。恭以皇五殿,岐嶷之姿,秉温恭之德,福善难凭,降年何促。恭惟皇帝陛钟圣,仁笃父慈,然修短皆系乎天,虽圣贤莫逃于数。谅旰宵衣之际,兴问安视膳之思。臣拘守远郡,不获匍匐奉,瞻望阙庭,且悲且恋,谨奉表陈以闻。”[2]
南婉青:“天家丧,外臣上奏表,劝解节哀,切莫过于悲痛,有损圣。”[3]
“此人心思之深沉,越发棘手。”南婉青回一望上首宝座,神凝重。灯台明烛将尽,铜鹤垂落一串火红烛泪,宇文序以双手掩面,不知何故。紫衣侍已然告退,偌大一个议政金殿,他孤独坐万人之上,许是烛影摇曳,向来沉稳的肩忽微颤动,担一夜苍凉。
他还是泣不成声。
“他是……哭了?”
他早已见惯生死,也早知失去至亲的苦楚。
“似乎看了这个哭的,臣、臣――”随随一指案上奏疏,“臣某言……写的什么破玩意儿,看不懂。”
南婉青,深以为然。
何种苦痛可使他涕零泪?
随随:“我曾听闻鹊桥的鹊儿也常偷拿东西,它们又不缺什么,天如此罢了。”
随随不禁起疑:“这是劝还是风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