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中的一晶莹泪意化为宝剑，在薛千山心底划一血痕，痛极快极。他看过那么多戏，还是第一回了戏了。既哀怜她命途坎坷，更敬佩她不惜命敢于直言。

        “杜七少爷……”薛千山缓缓把这个名号重复一遍，想起那人瞥他的那一，面上浮现一抹笑容。冲着十九温柔：“知了，多谢十九姑娘。”

        然而那青年一见了有人门，却立即闭上了嘴。轻飘飘瞥了他一，便桌，从衣架上拿了大衣和围巾，绕开他了门。轻巧不驯，像只波斯猫。

        他在生意场上浮沉了太久，见过太多见风使舵、阿谀奉承的人，因此更稀罕这一份傲骨与痴意，不似世间所有，正如戏词里说的，是玉皇爷凡的弟，总有一天要回到天上的。即便知只是作戏，竟也叫他恍惚之间动了一丝真。

        十九听了这问题，仿佛有失望似的，可是立刻又重新笑起来，要他附耳过来，接着神神秘秘地轻声：“班主不让我们往外说，您知了，可别说是我说的。刚才那位啊，是杜家的七公，杜探花的亲侄，杜七少爷。”

        等到商细上得台来，台底爆发一阵叫好声。薛千山靠着椅背缓缓回过神，招来一旁候着的伙计，些银钱，要他打听打听，方才唱《宇宙锋》的，是哪位角儿。然而片刻过后那伙计回来交差，却说问遍了后台，也没人知那位究竟是谁。薛千山挥挥手让人去，望了一阵台上，心里有了新计较。

        一门，比起商细的背影，更先看见一个青年倚坐在桌上，神采飞扬的在那里说着话，睛比的灯泡还亮。尽那人脸上只留着残妆，上也只穿着戏服的白里衣，可是仅凭那一双睛他就能认，这就是方才台上的那个人，他要找的那个人。不禁觉一种柳暗花明的惊喜。

        刀斧悬在颈上，她却乱不惊，接着唱：

        唱到“云鬟扯乱”一句，她摘了凤冠，不不顾、毫无眷恋地向后一抛。哗啦一声，珠玉碎了满地，她却连也不回。只有观众为那光闪闪宝石的碎裂倒一凉气――他们要是知商细的珠宝面都是真东西，大概更要心疼。

        正巧遇见一张熟脸路过，薛千山笑着招招手：“十九姑娘。”十九拢拢发，摇曳生姿地走过来。薛千山问：“十九姑娘知不知，方才从商老板屋里来的那一位，是谁呀？”

        他从戏词之中，懂得赵艳容的悲苦无奈，怨恨愤怒，将那一种心血肉，才有了现在戏台上的这一个赵艳容：时而苦笑，时而冷笑，时而疯笑；时而疯癫痴傻，时而清醒凛然。弱女走投无路，反而迸发最极致的力量来。傲骨铮铮，宁折不弯，对着权不公，敢于以命相抗。

        薛千山最近正准备手一些文化方面的事业，因此跟杜家有些往来――虽然不太受待见。对于这个杜七公，杜明蓊最的侄，也有所耳闻，知他叛逆，经常不回家，可也想不到他这么叛逆，竟敢背着家里登台唱戏。

        “怒冲冲我把这云鬟扯乱，气得我咬牙关火上眉尖。我手中有兵刃决一死战，把这些众狂徒斩首在前！”――她孤一人，气势却胜过千军万，怒目视君，连满的珠翠都闪着寒光与杀意。

        然而此时，众人来不及心疼，才为了她的烈喝彩，转又被带她的悲哀之中：“哭一声玉皇爷不能得见，玉皇爷呀，你不该将弟贬落在凡间！”台上人由怒转泣，痛骂过世人心，却无法扭转，犹如梦醒了却无路可走，怎不叫人愁百转，幽怨满怀。

        等到开箱戏散了场，已经夜深，薛千山熟门熟路地从巷里的小门绕戏院后台。撩帘门，一路不少戏同他打招呼，他随应了，不动声四里扫视一遍，却没什么收获。到了商细的化妆间前，小来正捧着茶壶候在门，瞧见是他，招呼了一声薛二爷，便侧容他去。

真能与台上那个灵魂合为一的！

        戏已到了收场的时候，座儿们却沉浸在那一种淋漓的当中，静默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掌声不绝。有人后知后觉地往台上扔彩，打在台上女的裙摆上，那人却脚步也不滞一地转了台。

        薛千山目光稍稍跟了那背影一阵就转回来，扶上商细的椅背，同他寒暄几句，又叫随从把准备好的翠面呈上来。商细中一亮，可是也并没有表现很大的惊喜，同他客客气气地过了谢，也没什么话可说。――他们两个人的相就是这样的，正宗的逢场作戏。随便闲扯了两句，薛千山嘱咐商细好好休息，便了门。

        然而他也并没有为此就绝了念。人活在世上，就是要有野心。他要是没有这份野心，现在还跟老娘在漏风漏雨的大杂院里窝着呢。

        薛千山一路寻来，只凭着一不知从何而起的痴劲儿，并未细想，也从未想过他要找的这个角儿还有他捧不起的可能。现在才知，他觊觎的竟是这么有家室有地位的一个名门少爷，凭他一个手里着两个钱的生意人，是万万攀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