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杜七同在台上见过两次面的女人结了婚，成了她的第三任丈夫。这次没办婚礼。

        他把箱、制服都烧了，只留了两块刻着空军编号的铭牌，一封信。信里只写了一行字：

        温存半晌，两个人爬起来，穿整齐地靠着彼此肩膀看日，等到珠蒸发了，太阳地平线了，就该回了。薛千山有一阵的婚假，杜七却要回去训练了。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杜七一个人坐在山看月亮，到了后半夜，珠把草坠弯了，他准备起走了，忽然有人把一件大衣披在他上。杜七知是谁，拽住手臂把人倒在树，嗅着他上甜蜜辛辣的酒气和女人留的脂粉气，激烈地吻他，手上撕扯起他的衣裳。薛千山一言不发，顺从地握住他的手，帮着他解自己的扣。恍惚间觉有滴落在脸上，不知是还是别的。

        那事尽已经是黎明了，薛千山躺在草地上，杜七叠在他上，的肌肤渐渐被风凉意，薛千山抖开大衣把两个人裹起来。杜七捧着人脸颊又细细地亲了一遍，像明天就再也见不到他那样地亲。明天当然还能见到，不过再见时他的份就不同了。

        其实她大概也能猜杜七同她的上一任丈夫之间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不说那些传言，仅仅说她亲所见的，杜七从不离的那块怀表，曾在薛千山上现过，薛千山留的飞行员的箱里有两封信，一封是给她的，一封却写着“洛城收”，而这个名字，正是印在她最新一张结婚申请上的名字。她不知信上写的是什么，但她猜想那封信大概很重要，因为杜七看过之后，就珍重地收了自己的箱里。

        可是尽她也读过中学，受过新式教育，她还是想象不来，也不敢想，两个男人、两个飞行员之间，能有什么事儿呢？她只是那样睁一只闭一只地把日过着。

        可是所有人都不懂为什么打赢了日本人，还要跟自己人打。上面派杜七去东北打共产党，他不去，递交了申请要退伍。长拍桌吼他：“你这是逃兵，我可以关你一辈，甚至枪毙！”杜七拧着脖死也不去。最后是在国党当官的哥哥面保了他。他就再也不飞行员了，带着妻儿回了一趟北平，给薛千山死去的娘上香，给他自己风烛残年的爹磕，知这大概就是最后一次相见了。而后带着家眷去了香港，再也不回来了。

        上找到了杜七，告知他队里没有别的适龄又未婚的飞行员了，要他接替薛千山照顾遗孀。他是最要自由的一个人，偏偏从此有了家累。他那一瞬间很想把薛千山找到，拼起来，救活，然后再杀他一遍。又想立刻开上飞机去撞一架敌机，同归于尽。但是薛千山留的小女孩牵着他的衣角，喊了他一声爸爸。

        这一种“私相授受”被人撞见了，传起闲话，还传得很脏，杜七气不过，去找人家打了一架，被关了禁闭，错过了任务。然而也正是这一次任务了事，坠了机。

        那个女人嫁给薛千山时就怀有孕了，上一任丈夫的，所以薛千山不仅成了丈夫，还成了父亲，有了不止一份的责任。两个人不说疏远，见面的时间却也自然而然地少了，那一星半的空隙，连接一个完整的吻都不够。见得最多的时候是在天上，但是在天上打仗的时候，睛只能瞄准敌人，能分给对方的神也寥寥。

        得知薛千山的死讯时，杜七才忽然明白了他送的那一块怀表的意义。他打开怀表去看，照片里的人还是那样安静地微微笑着，那么鲜活。

舞。一曲完，他转就走。

        不久以后，中国打赢了。家里，妻带着女儿跪在两块牌位前哭、絮絮地说话，烧载有抗战胜利消息的报纸，杜七就垂着睛站在一边看着，什么也说不来。

        后来跟日本人的仗打得越来越凶，人死得越来越多，整个空军大队都不安宁，人人自危。家里给杜七写信要他回来，别打仗了。他不肯，家里无法，又寄了寺庙里求的护符来。杜七借说不信这个，转把护符给了薛千山。薛千山攥在手里，把娘留给他的怀表摘来送给杜七，里是一张他的照片，穿着制服，意气风发的，同初次见面时一样。“想我了就看看。”薛千山说。杜七撇撇嘴：“真够自恋的，谁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