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利落地切着葱花,刀刃撞击木板的哒哒声回响在冬夜里。轶青把目光移回书上,缓缓开。
「公曰:『和,与同,异乎?』
碗里被添了几勺鸡汤,轶青回过神来。
思并不介意,手上继续飞快地切面,“不瞒公说,先严先慈虽是凉人,却半生在南国经商。老朽在苏州生长大,年幼时家中虽非大富大贵,却也颇有资产——”,叹一气,声音显得遥远,“后来,先严被一个苏州茶贾骗光了钱,先慈病死,家中别无亲戚。我卖葬母,这才了侍。”
“主们的事,像老朽这般婢的,本不该挂在上。可毕竟这些
萧思语焉不详,但这是他今晚第二次提起北院王。轶青更觉得老人话里有话,却猜他心思不透。她喝了汤,循着暗示追问,“怎么讲?”
思本意是化解尴尬的冷场,轶青却自觉被人戳中了心事,思来想去,觉得总应当说些什么,对萧官在苏州遭遇的家破人亡表达歉意,也对同乡的不齿行径表达不满,嗫嚅片刻方讷讷:“常听人讲南朝人明,善于算计,不如北朝人豪旷达,看来果然如此。”
是以,君和而不同。
晏说,和谐与相同是有差别的。和谐就像羹汤,用各种调料相,使味恰到好;味不够就增加调料,味太重就减少调料。如果用来调和,谁能吃得去?如果琴老弹一个音调,谁听得去?
「晏对曰:『據亦同也,焉得为和?』
抬,见萧思正若有所思地瞧着她,深密的皱纹显略微哀戚的神。这神,在这位北院总领侍脸上并不常见。
「公曰:『唯據与我和夫。』
轶青抿着唇,怪难为地了。
鸡汤面很快就锅了。思盛两碗,撒上一把葱花,笑盈盈蹒跚着端上桌来,与轶青二人对坐。挽起的袖,一白亮的伤疤依稀蜿蜒在皱巴巴的小麦肤上。
“来,快尝尝,淡了加盐,咸了,那边还有清汤。”
汤面不咸不淡刚刚好,鲜香的滋味儿在尖儿翩跹。轶青一边吃,一边在心里默诵刚才读的书。
轶青沉片刻。萧官似是个好相与的,在玉熙又是北院王边等信任的人,和他打通关系,建了私交,对锦绫院百利无害。今晚他一直称自己“温公”而非“温大人”,自称“我”而非“咱家”,显然也没把这段庖厨私话当作公事看待,于是心一横,决定赌一把,礼貌地笑问:“萧官识得汉字,读得儒书,汉话说的比有些汉人都好,怎么……怎么……”
「对曰:『异。和,如羹焉。、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
「宰夫和之,齐之以味,济其不及,以洩其过…… 若以济。谁可之?若琴瑟之专一,谁可听之?」
思又叹了气。
轶青怔然。
思又在锅里加了两个鸡,听她这么说,不置可否摇了摇,笑:“什么南朝人北朝人的,不过都是人罢了。温公,这世上哪儿都有好人坏人,哪儿都有自私之人,你说是不是?”
“公刚才读的那篇《昭公二十年》,殿小时候老也教他念过。哎……”
夜沉如,只有鸡汤沸腾的沽沽声。思掀开锅盖,把面条一把一把在汤里,动作利落,见轶青久而不答,朗一笑,替她转移了话题,:“听公音,也是苏州人氏吧?”
思笑望她一,接:“怎么了凉为宦官,是不是?”
苏州与明安府隔江相望。轶青虽于明安府长大,父母与祖上却都是苏州人。年幼时常两地往返,游山玩;父亲病世后,也遗愿落土归,葬在了苏州。难免想起明安府沦陷,凉军虽于长江止步,终不知苏州会否遭临如淮左一般杀戮,心凄惶。更着,她乍一听说别人是被自己的同乡骗得家破人亡,尴尬非常,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