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还不知,原来她只是橱窗里的漂亮摆件。被他隔着玻璃倾慕,于是花费重金买,待橱窗打开,他终于将她拿在手里,摆件终究是摆件,把玩一番,很快也就索然无味。
若说不在意,沈鸢骗得别人,骗不过自己。
旁人散去,假象落幕。他对她退避三舍相敬如宾,她依然还是他橱窗里的一厢摆件,从不曾是枕边人。
沈鸢喝着姜汤,垂淡声:“我不缺衣裳,又尚未到换季时候,无需铺张裁剪新的。他若有这闲钱,教他给姨少多裁几件便是,何必偏来问我。”
絮儿抿了唇,低低回个“是”字。沈鸢将姜汤饮净,絮儿收好盘碗退,屋里静默来,窗外风停雨住,沈鸢起走到窗边,望见那城外遥远的山上挂着一弯清月。
熏熏的杏黄灯光,隐约间听见人言调笑,沈鸢闻见玫瑰花气味,这般清冷雨夜,原来他们正在对坐饮茶,想来怎生温款腻味的一场月,这般有人相伴的日,她倒好像也曾有过的,只是已过去太久了,即便曾经有过,也总要意识在那前边添上“好像”二字。
也还记得姚珞芝门的时候,冬日黄昏,满城萧索。香阁大名鼎鼎的青柳姑娘,裹着一件薄夹袄,提一只破旧的衣箱,珠宝绫罗尽已拿去赎了,那破衣箱便是她的全家当。
只记得当初一场婚礼撼京城,杜家大少爷娶亲,汽车开、礼炮喧天,满街的鲜花喜糖,她坐在车里朝外望,那天阳光真好,连半空飘落的彩带都是金闪闪的。
只是轻描淡写,便给她造一场绮丽假象。教她错愕,教她没息地有所期待,可期待过后,一切如旧,终究他为她制的鞋小了一码,也忘了她最不喝的就是油腻的鸡汤。
良久,她抬手拆解了发,熄灯躺去。
视线落,从那位置刚好可以瞥见姚珞芝的台一角。
蒲儿只得,如今夜深重,这披肩虽已穿过一日,当却洗不得,便与那烟青旗袍一齐收到洗衣篮里放着了。
沈鸢回房洗澡,记得叶慈眠叮嘱她不得沾,便只将手草草冲洗一番,来时絮儿已照周蕙里吩咐煮好了红糖姜汤,她端起来喝一,絮儿在旁:
更恨他分明早已心猿意,却还在人前那般温良待她,荣盛堂的冰莲蓉饼,亲手剥的虾和麻油笋丝,他揽着她肩笑曰“这是我太太”,扶她上车,柔声说“鸢鸢小心”。
她从偏门来,战战兢兢走到周蕙里面前问安。那时沈鸢端坐在沙发上,手里捂着一盏茶,她起去拉姚珞芝的手,肌肤碰,姚珞芝哆嗦着垂去,旁人只笑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姨少低卑狼狈,却没人看见,她沈鸢自己也在发抖。
沈鸢双手合上窗,慢慢走回床边,真丝睡裙轻蹭着,冰凉又有些,那施针的痛倒是已经消了,如今只剩隐约饱胀。
杨树叶在风里摇晃,那叶片兜着的雨淅淅沥沥落来,哗啦一场,仿佛雨还未停。
“方才大少爷来了一趟,听闻大少在洗澡,便没房来。留话问大少一声,明日可有闲空,要去丰汇绸庄给大少裁几衣裳。”
沈鸢是从何时开始恨杜呈璋的,悠悠漫漫无数日,她也说不清究竟是哪一天了。
她恨他薄,恨他始乱终弃。
沈鸢笑:“这披肩我从没穿过,今日只穿一次,竟就掉了珠,想来是没有缘分。既如此,也不必求,只好好收着,将来何时遇见合适的,再将珠补上便是。”
女悲哀,她自是不愿有门第成见,可终究……终究那是香阁的风尘女啊,多少次深夜她独自醒来,如此刻一般,站在窗边低看她台的灯,她听着他们轻轻交缠息,不甘又偏执地在那夜里伫立很久,每到那时,她便慢慢恨起杜呈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