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要西隐，但愿长明！

        史忠用很闲聊的气同他讲：“默先生人似其名，了学是很沉默的人，但却很和蔼，若是有学问请教，他是不吝解答的。有时替学生改稿常常是通宵达旦，茶缸里都是茶泡黄的渍，我往前没少因文章的错漏讨他的责斥。后来……”他闭上，自行掐了剩的半截话，只用力弹了弹烟灰，长去的烧尽了，都被掸到白的浪里，不着一瞬就被卷灭，海面足够空旷，足够深重，掩埋和碾灭都来得比他容易。史忠向他歉：“你我境况相仿，还劳你听我废话了。”

        金池惯起得早，自竞日孤鸣自乡的疗养别墅搬长江路的祖宅，她便也跟来了。她侍候竞日十几年，最知他脾，吃穿用度都依她安排。孤鸣家正是多事之秋，家中旁系单薄，竞日主事数日便病了去，千雪同苍狼尚未赶回，又无当家主母，现竟分不人来面面打。一切女眷事宜，有竞日孤鸣不方便面的，也须她来转达意思。她起来了灯，宅里人也开始持早餐。

        山城沉沉睡着，苍狼独自坐在浑浊而冷清的夜里，总是有些孑然一的滋味，他风尘仆仆地捧着一碗的面急切而又狼狈地吞咽着，像一飘忽的鬼，被的痛辣唤回神来。说风人间，应当是有着这样的依仗，叫人为三餐发愁，叫人被腹之牢牢地拴在世上。他埋着吃完，又喝了半碗汤，胃里沉甸甸的落，才有些踏实的觉，直起脖来，却发现天已是亮，摊主同他一起望着天边撕裂开的一隙，手中褡裢往脖上一甩：“又是一天啰。”

        靠岸已是深夜，朝天门码尚有人声，山城的土腥和江河的腥混杂在空气里。苍狼走船，鞋绷着脚，后跟一搭一搭地敲在码的木板上，江扑打着岸边的礁岩，如同某种促，为此他险些在湿的青石板上了一跤，后来就执意迈得很慢、很实。了码有很长一段泥泞的路，因常常使用，货从这里运，污淌到地也无人收捡，久而久之便与灰泥沤到一，踩上去有些腻脚。苍狼沿着路沿缓缓地走，经过两个路，或者三个，遇上一个还在营业的馄饨摊。他觉得有些饿了，便停了来。老板本靠在旁边打盹儿，听见有人拉开凳，很不愿地睁开，勉揩了一把脸，问他吃面还是抄手。

        苍狼想了想，说都要，顿了一，又补充：“多加辣。”家里厨房随母亲江浙味，他也不惯吃辣，但此时他只说：“要多一。”

        史忠似是笑了笑，轻声附和：“是的，也是很好的事。”

        “人前不能尽孝，人后总要去瞧瞧。”史忠顿了顿，又说：“想必杏花先生会为他收敛安好，我若去了，大约还要被数落几错来。”

        几日后，史忠在津登岸，去往北平，苍狼随岸而，沿长江至重庆。

        苍狼到为止，顺着他的话玩笑一句：“说来许久前父亲也着意为我寻一位启蒙的老师，幸而那时默先生已在北边未能成行，否则我怕是难毕业了。”

        依然又是一天了。

        苍狼垂着，瞧着尖锐的船破开浪，汹猛的、暗涌的，皆被一往无前的抛到后。“父亲也惯常对我吝惜好词，常说我，脸，连耳也，是个担不起大事的。”他的了，话托在尖踌躇后，实在不忍得断开，仿佛才省起答他一问：“……即使如此，能在一块儿，那也是很好的事。”

        颢穹在城里的教会医院落了气，因着家里规矩，加之天气炎，颢穹过世，七一过便由竞日孤鸣了主，从冰柜里取了人先化了，待到苍狼回返再行殡。孤鸣家的追仪自不能慢待，今日算好了日，请得政要名不在一二之数，便是竞日也须支起病应对。理说昨日苍狼也应到了，托人问了，才说船到广阳时遇上大雾，耽搁了

为外人。苍狼心里有数，也不多追问：这世上事大多如此，除去一类从来死，又有什么能真正称得上盖棺便定论的东西。

        其时意大利侵略埃俄比亚，德意志撕毁凡尔赛和约，欧陆已现硝烟，国各方博弈，运势已如危卵。两人心绪满腹，迎着浪，前方所见云雨低垂，晦暗莫名。史忠随哼了一段戏文，夹在呜咽的风声中，被拉得极细极长，唱的是：“那时节飞把嫦娥问——”

        木凳很矮，他坐去，膝盖着，有一种迟钝的麻痹涌上。摊主看他拎着行李，以为他是听不懂方言的外乡人，又用音很重的官话问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