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尚未倒完，山间云暝更添湿冷，赤羽不再备茶，反起酒来。米酒在德利中添到九分满，底垫着的红泥小炉中烧起几块竹，交杂着竹片裂开的噼啪声和酒起的咕嘟声，将酒香与燠都一同从炉里煨起来。赤羽穿一件小纹襦袢，系带上别了把朱红的桧扇，人瞧着有些困倦。

        “先生，”上官鸿信唤他，赤羽像是才回转过神来，朝他望过来，丝丝缕缕的黑翳像织起来的线，轻柔地蒙上他的眉与鬓发，既殷且酽，在青黛的寡淡天光中格外独立挑。上官鸿信问他：“那副棋，用得可还好？”

        上官鸿信再来时是转年的天。

        客随主便，若是主人不动手，客人难免要劳烦些许。上官鸿信将酒提，给赤羽添上，又给自己添上，温度正好，驱寒胃，皆引生津。他饮完一盅，赤羽却还没动。

        近日来霪雨不停，敲在竹叶上溅的淅淅沥沥的声音总没止息。霜起了个早，去附近的竹林中寻刚窜地面的笋。这时节的笋最是好，炖汤脆回甘，她掘了不少。回去的时候又飘起雨来，她跑得快，山路湿泞，不慎了一跤，膝盖蹭了些泥，幸好脚垫了许多草叶，并不碍事，但也使她谨慎起来。等走回别居的青石板路上，行路就轻便很多。她三步两步地往别苑走，走了一会儿，忽然发觉前路上多了一个举着伞的人。她一愣，正觉得那个背影十分熟，便想起往前赤羽说的话，急匆匆地喊他：“上官先生？”

        “收吧，总还会再来的。”赤羽将那颗棋手心，确实是贡棋的上好品质，握在手里也直觉温，仿佛还残余一方才上官鸿信掌中温度，并不觉冷。他起接着去浇他的花，落到培土里，渐渐洇更深的颜。赤羽唇边抿一希微的笑意，暗自：“年轻人，总是这样急急燥燥的。”

        霜听见柴扉开阖的动静，从后厢探个，问他：“先生，还要再收拾客房吗？”

        “先师曾提及，大正本因坊，他最相中者，唯先生而已。先生少时便坊习棋，尚未成年便以一手天元六合败七棋手。”上官鸿信低声笑，“若不是先生执意来华，别说是名人衔，棋所之位怕也早就拿了。”

        赤羽开门见到外面站着一一矮的两个人，也不十分吃惊的样。先是询问了霜可有受伤，又如以往一般招呼上官鸿信来，给他递过去一方布巾。上官鸿信推了，把大衣脱去，肩上的布料濡一块湿渍。叫霜用余光看见，脸上一些微末的拘谨，小声对他谢后，便转回房更衣了。

        雨渐渐大了，串从灰的筒瓦边来，一粒一粒的碎在石板上，却很分明。赤羽撇望着细而密的雨线，里仿佛蘸着汽，又仿佛落在更远的地方。南方今年闹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洪灾，从沿海向腹，天像是漏了个窟窿，雨躁动瓢泼地往灌，淹得仿佛要地陷天塌。来自大洋的季风赶到深山里时脚力已渐弱了，但尤翻汇起海底特有的咸和腥。上官鸿信方从南边过来，铁路在芜湖一带断湖里，耽搁许久，早在雨中浸的透了。

        “那军师大人也应晓得何为‘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上官鸿信将箱合上，推到赤羽面前：“永昌云，黑增一，凑一副两两相对，作一初见薄礼，望赤羽先生笑纳了。”

        霜遭他的目光居临地一淋，忍不住缩了缩脖。心想：这个上官先生，一双睛利得厉害，比后颈的雨还要渗人些，也不兴藏藏，看起人来刮肉刮骨的，好像要望到人面似的。再接着便见到上官鸿信向她走过来，给她撑起伞，又把她提着的一筐竹笋拎到了手里，人倒还是不声，脚步却松了松。

        赤羽慢条斯理地伸筷，他的手很稳，功夫也很细致，足够把浸在酱油碟那颗白搛来，茶汤一泼，又洗云原本莹白脂玉般的颜。

，须知棋法之事，‘两生勿断，俱死莫连’。”

        黑白双，其数差一。他这么说，是要赤羽为他全一个双得的法。他自顾说完，也不及赤羽回答，便上帽，对赤羽略一颔首，如来时披霜带雪那般，匆匆走了。赤羽也并不拦他，只是将茶杯搁到案上，伸手摇了摇壶。已经没了。

        那个背影顿了顿，侧过来，伞小半张脸，果然是上官鸿信。

        赤羽思忖少时，回答：“东西是好的，只是于我而言却不如这半盅酒来得实用，故而一直束之阁，未曾见光。”他叹了气，“我已不执棋。”

        他的话随着雨声卷耳中，赤羽听着，却逐渐想起一些其他的东西。他早年居住的寺院前有的鸟居，石龛里的光被夜里涌起来的雾拢成黄的一团，早樱乱糟糟地被踩到地，拧微苦的汁来，一切都闲寂而沉默，池边一蛙跃塘中，声微动。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