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老汤新开业,来看看,”达达利亚反问他,“你来买电视机?”
02.
他像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话,也像想要结束话题,他自然地走去,但是店里人太多,他只能顺着人也装模作样四看看。到柜台跟前,老汤才看清他,神有不兴。他们聊了几句,达达利亚终于看清型——“等会儿再说”——等会,等会是什么时候,他想不明白,但钟离跟老汤谢。走之前,老汤用手扶着他。
后来横幅没了,不知被扔到哪里去,再后来——轮到达达利亚的时候——三轮也没了,一辆大货车开过来,拉着几羊,叫声嘶哑难听,一靠近就一腥膻味儿。
他们一车人坐大巴到镇里,分给各村各时又来难题,路太陡,没有直达的车,一队的人只能坐三轮,三轮也不好拉,村长分了好几次。刚开始三轮车上还挂着横幅——迎xxx——后面被卷起来,三轮太小,多的字看不见。穿军大衣的同学兴奋雀跃,翻到车上,随着横幅摇摇晃晃地离开。
寡妇转过,瞥了老汤一,脸发红,不再是冷的,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这就更容易让人误会,也可能是本想让人误会。总而言之,他来了,蹬上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回又看一店面,发现达达利亚还站在那里。
达达利亚觉得钟离还没到需要别人搀扶的年龄,也不是个孕妇,可老汤的手就留在他的腰上,最后又留在他的屁上。
“我走了。”他说。
“哎呀!”他比达达利亚还兴奋,“你好啊,同志。我叫
“阿、阿贾克斯……”寡妇的声音也好听,虽然低,但温温柔柔,全村就他还记得达达利亚的洋名。达达利亚望望天,总到他这一声“阿贾克斯”羞带怯,但想半天又认为是自己的错觉,于是他直视钟离,呵了两白气,说:“这么巧,刚没注意你居然也过来了。”末尾又补了句:“叫我小达就行。”
“没有,”钟离说,“我找老板。”
达达利亚三年前——也就是1971年——队到溪村来教书,他是一个队里唯一一个俄罗斯人。不过很荒谬,自卫国战争结束往后十五年,他家就移居到中国。达达利亚11岁上学读书,他学的是中国话,吃的是中国饭,虽然血里淌着斯拉夫民族的基因,但少说算半个中国人。跟着队长从城里的学校到溪村,他刚呆不过半个月,居然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他就这样飞走了,像一只蝴蝶。
钟离闭上嘴,嘴角带有诡异的弧度——达达利亚也不知自己怎么想到“诡异”这个词,那弧度圆得不像人在笑,所以他觉得诡异——他犹疑好一阵,不好意思地说:“‘达’在我们这里的方言,是‘爸爸’的意思。”
“人家都到镇上货去了,”村长难为地说,“这时候正忙嘛!”
达达利亚没回应他。他上车的动作和车一样轻盈,一条黝黑的长辫飘起来,大红绳缠着发丝飞舞,自行车座或者轮胎或者骨架,说不清哪里吱呀轻响,很快被清脆的铃声掩盖。
又哈气,冷得不行的样,左顾右盼一阵,等人家跟他打招呼。
那人大踏步走过来,三两翻上去,于是达达利亚也跟着上去。他们相对坐在铁笼旁狭小的空隙里,烈的羊膻味儿混合羊粪气息,还有刚烈的冷空气,熏得达达利亚脑仁疼。对方看了他几,用蹩脚的英文跟他打招呼,达达利亚笑:“我听得懂中国话。”
他有很多词可以替换,能叫“爹”也能叫“爸”,但他偏偏一声文邹邹的“爸爸”,轻飘飘的,叫得达达利亚心烦意乱、浑起刺儿。他依然冷着脸,敷衍地说:“哦,抱歉,我不太懂,那你就叫我达达利亚。”
他俩差不多,在门站着像俩门神。尤其达达利亚,人大,脸还难看。钟离想去,但这样寒暄似乎不尽人意,他最后问一句:“来买电视机?”
等到镜片的雾散去,达达利亚发现这人看上去和他一般大,长相眉大,此时神采奕奕。他大概也读过书,指不定比达达利亚读得更多,虽然嗓门大,但盖不住上读书人温吞的气质。
结果钟离没注意到,他只走店,急得达达利亚冲过去,冒着气儿猛挡他面前,把寡妇吓得一激灵。
“不用麻烦了,咱就坐这个去。”达达利亚没来得及搭话,他后人抢先一步喊。这人如他一样穿军大衣,腰上系了一条绳代替带,整个人被包裹得厚实,棉也是鼓鼓,只一张脸,冻得通红,呼几气,两只镜片就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