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小心谨慎又如何?主爷要赏的责罚,再怎么辗转腾挪也会落到上的。躲得过第一次也躲不过第二次,而她还有紫禁城里绵绵无尽的后半生,足以承受许多磋磨。
恒羲听得心火起,随手掷茶盏,粉彩三果纹的碗盖与杯沿敲哗啦一声脆响,茶汤甚至溅了几星到皇后的衣襟上。杭佳氏心一,禁不住把那跪伏的秀女多瞄了两。
只是……国朝闺刑,都是要褫衣打在肉上。于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宽衣解带,还是让她到无比羞辱。
昭潆从小在中长大,哪里还不知他要听什么?连忙又磕了一个,伏地:“才蒙孝贞太后恩典,侍奉两位格格读书,才得与主有数面之缘。陈年往事,竟被圣恩垂忆至此,才越发无地自容了。”
秀女犯错,她作为皇后理是该求个的。但失仪之罪可大可小,万岁爷又碾着扳指没有任何表示,杭佳氏猜不透圣心,自然不敢蹚这趟浑。
想想似乎还不够,只得又卑辞:“可惜才天资愚钝,于主跟前竟未尽一事之忠。每每思及,悔愧难当。承蒙主不弃……”
叶赫那拉氏养在孝贞太后膝,万岁爷分府前,也一直住在寿康后的福宜斋。两小无猜,朝夕相对,生些愫似乎也颇合理。
不理会人反应,恒羲只温和笑:“咱们兄妹多年不见,合该叙旧,何必此等官样文章。徐寿亭——”他向昭潆一指,“皇后这茶很好,给那拉格格也分一碗。”
殿中静了片刻。秀女们屏气窒息不消说,杭佳皇后也和心腹女面面相觑。
向来不熏香的昭潆。香炉门时她正垂着,本来就是个呼不畅的姿势,被这馥郁的浪一冲,几乎瞬间就发两声轻咳。
声的一刹那昭潆便知在劫难逃了,索借机侧了侧,以免衣领再沾染到那恼人的气味。小太监踩着碎步从她背后走过去,昭潆气息缭乱,两腮更浮上一抹病态的红晕。
却听丹墀之上,玉音幽幽:“一别许多年,昭潆妹妹还是这副随派。”
在安静的大殿中不啻惊雷之响。
大女秋英立时咬牙切齿:那可是主娘娘亲自看着煮的,她也!
从垂髫童女到桃李年华,从禁城到公主府、承恩公府,昭潆见证过不知多少场闺责,近乎同受。从后妃之尊到家中的仆妇、婢女,从这上,她们倒也没什么不同。
后来英亲王呼声渐,宗室亲贵莫不趋奉;昭潆到了选秀的年纪,也要待嫁。杭佳氏那时刚到皇上边伺候,隐约听说,先帝有意把这位那拉格格指给英王侧福晋。
但罪还是要请的。昭潆规规矩矩地磕了,伏在地上,向正袖手的天忏悔:“才失态了,请皇上、娘娘降罪。”
昭潆微微抬,望向皇帝吉服上的八宝立纹,明黄缎地,五章华,带着君威的凛然不可侵犯。大太监已经端了托盘来到她侧,不容拒绝——也本拒绝不了。
莫非先朝女们传的那些闲话,竟也有几分可信不成?
敷粉的寿桃、石榴和佛手散落满地,如风雨摧折的落花。
锦衣华服、披金挂玉又如何?这其中没有一寸是属于她的,而都是来自皇帝、属主、父兄、夫婿……这些“主”们的施舍,他们可以随时随地将之剥去,用随便什么理由赐予她一顿毒打。
她小心地抬手去探盏托边沿,在指尖刚刚碰到瓷的时候,太监已经猝不及防地撤去了托盘。
再后来,英王削爵圈禁,孝贞太后和庄靖公主相继过世,居然是不声不响的六贝勒后来居上。短短四五年间天翻地覆,叶赫那拉氏的终,也就此耽搁来。
哗啦啦一阵更剧烈的脆响,碎瓷飞溅。的茶汤溅了她半,手背上霎时红了一片。衣袍包裹的手臂也火辣辣地疼。
趋炎附势,前倨后恭。杭佳皇后看她的神里已经多了几分鄙夷,心皇上待此女也未免太宽厚了。
比起旁观者的忐忑,昭潆心中反而一片从容。不过就是些竹板、戒尺,官家女人人都要挨的。她哪怕年幼时没受过训诫,从选秀起也陆陆续续尝过不少了。